就算知道了那些又如何,你仍然是你。心里一个声音反复道。

    为人母者,是否亲生总有知觉。侍中直到弥留之际才对她说了实话

    莫名的,我一直在回想这句话。

    记忆里,我父母的那些音容笑貌倏而变得虚幻,想起他们的时候,我却忍不住去想另一个人。我从没见过她,她也从没见过我,但我身上一直戴着她给我的玉珠

    虚实真假,如梦境交错,让我感到茫然而彷徨。

    忽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些许脚步声,忙躲到附近巷子里。

    那是一队夜巡的军士,许是困倦得很,走得稀稀拉拉的。经过不远处的时候,我听到他们有人在抱怨,说皇帝何时班师回朝,他在这里上上下下都紧张得很,连偷懒都不行。

    “莫说圣上,就说那桓都督,难道他在你就好偷懒做梦吧。”一人道。

    “也是。”那人道,“说来也奇怪,桓都督不是个高门子弟么,听说还颇有美名,我先前还以为必是个比闺秀还娇气的,不想这每日看着奔奔波波,比那码头的民夫还忙。连夜里也到处走,将官们都不敢去喝酒”

    众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了。我从藏身处的巷子里走出来,看着他们的身影,片刻,转头朝城中的远处望去。

    都督府有一座三层的阁楼,在这边抬眼就能看见。夜空下,那阁楼屋顶映着月光,清淡而柔和。

    我推开后窗,潜入公子房中的时候,里面没有灯火。

    “谁”我的脚才落地,忽而听到床榻上传来公子低而警觉的声音,伴着拔刀出鞘。

    我说“我。”

    说罢,我将蒙着口鼻的布拉下。

    未几,灯台被点亮。公子穿着寢衣,站在榻前,惊讶地看着我。

    “霓生”他走过来,将我打量,似有些不敢相信,“你怎”

    “我想你了。”我不待他说话,上前抱着他,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公子似啼笑皆非,片刻,也抱着我。

    “你想我,便自己偷跑了回来,嗯”他低低道,“那些护卫呢”

    “被我甩在了后面。”我说着,忽而抬头,“你若责备我,我便再也不见你。”

    公子露出讶色,片刻,有些无奈,却笑了起来。

    灯光微微动着,那眉眼间光影交错,俊美而温柔动人。

    “过来。”他说着,拉过我的手,走到洗漱的架子前,取下巾帕,在水盆中洗了洗,拧干,而后给我擦起脸来。

    那水仍是温的,他的动作很轻柔,颇是舒服。

    “我自己来”我不太习惯别人这般伺候我,伸手要接过,公子却道“勿动。”

    他说着,小心地将我贴在唇边的胡子揭下来,看了看,饶有兴味“此物当真有趣,贴上便可教人认不出来。”

    我拿过来,说“你若想试,我明日就给你贴上。”

    公子笑了笑,又给我将脸擦了擦。

    我看着他,心中忽而生出许多柔软,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公子发现我盯着他,也看着我,片刻,将巾帕放在架子上。

    “你有心事”他问。

    我讶然“你怎知”

    “你有心事时便总盯着人不说话。”公子注视着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声音缓和,“霓生,到底何事”

    我只觉心头一热,有那么一瞬,我想将一切都告诉他,听他对我讲道理,让他安慰我。

    但触到他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我该先说什么呢说我去劫了狱还是告诉他我是其实是本朝死对头刘阖的孙女

    如我方才对黄遨所言,那些事,都已经过去,我既然不打算参与到那些纷争之中,这些便与我无关。

    告诉公子,只会让他徒增烦恼。

    “霓生”公子见我不说话,捏捏我的耳朵。

    我将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中。

    “也没什么”我小声道,“不过是在想你我之事。”

    “哦”公子讶然,“你我何事”

    我重新抱着他,把头靠着他的肩膀“我在想,你我何时才不必总这般分别”

    公子似笑了笑,也搂住我“快了,再等等。圣上明日便会回京,你若不想离开,留在我身旁便是。你把那些胡子贴上,就算逸之站在面前也认不出你。”

    我抬头看他“圣上要回京了这么急”

    公子抚着我的头发“自是为了处置黄遨。此番出来劳师动众,圣上须得立威,重振朝廷。”

    我忙问“他要如何处置黄遨”

    “车裂。”公子道。

    我愣住。

    他叹口气“我和逸之都不赞成以这般酷刑处决。黄遨虽反叛,但若非朝廷赈灾不利,冀民又怎会随他举事此人在冀州百姓心中颇有威名,且从那水战之中亦可看出,亦算得有情有义,当下乃非常之时,若以怀柔之策,可缓解冀州之患。但圣上决意听从东平王之言,我等亦阻挠不得。”

    我没有说话,只望着他。

    殿下安然无恙,臣可往黄泉去见太子妃,虽死无憾。

    黄遨那言语,平静无波,似仍徘徊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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