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很想知道曹叔那边进展如何,但我没有去槐树里。按照曹叔和曹麟他们往日行事的惯例,做下大事之后,若无先前交代或者送信召唤,便不会与我碰面。后园的石榴树上并没有新的标记,我想了想。庞逢那事刚刚做下,他们定然还要处理后事,我此时前去乃是不妥。

    于是,我留在了桓府里,就像乖乖地遵守了公子的吩咐一样。

    主人们都不在,仆婢们便可自由些,趁着午后的阳光舒服,偷偷闲聊聊天。

    宫中的乱事,瞬息间变了几变。仅仅不过一日,雒阳已经又换了一个天下。

    但因为皇帝重新主事,人们谈起宫变之时,多是津津乐道之态。无论庞氏还是梁王,在那些蜚短流长的传言之中皆不过是笑柄。就连现在还未离开雒阳,率着五万兵马到郊外驻扎的秦王亦一样,虽气势汹汹,却来得快去得快,已经无人视为威胁。

    “霓生,听说你昨夜就在宫里,可见到了圣上”我来到长公主院子里,在一处僻静的廊下遇到几个闲聊的仆人,他们见我过来,向我打听。

    我说“圣上那寝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我又不是公子,怎能见得圣上”

    他们似乎觉得有理,一面可惜着,一面继续七嘴八舌。

    “霓生,”我正要走开,一人似乎想起什么事,道,“先前府外有人来找过你。”

    我讶然“可知是何人”

    “这我可不知。”他说,“我出门去的时候,有个人走来,说是淮阴侯府的。他说你今晨巳时在那边落了物什,让你今日去取。”

    我目光定住。

    “那人何时来的”我问。

    “那光景,当是午时。”

    我谢过,转身走开。

    长公主和桓肃连同贴身侍从都去了宫中,剩余的人大多偷闲去了,这院子甚为安静。我转了一圈,回到公子院子里的时候,心思仍是不定。

    巳时。

    狗屁的淮阴侯府,今晨巳时,我正是在。那物什也不是别的,正是公子的尺素。

    秦王这阴魂不散的,倒是将我这些日子的去向打听得明白,知道用淮阴侯府做幌子。

    我回到房中,思索了片刻,觉得可暂时不用去管它。尺素我自是要取回来,但秦王那般不要脸的人,说不定又在打着什么让我伤脑筋的主意。我的确在乎尺素,但并不打算因为它,被秦王牵着鼻子走。

    深吸一口气,我看了看四周。

    该是收拾物什的时候了。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东西,那些衣物什么的,收拾起来没完,我并不打算拿走许多。

    这时,我看到了墙角的衣柜。

    你这几日可收拾了衣柜

    公子方才说的话似乎又响起,我心底动了动,打开柜子,首先看见了一只锦筒。

    那是我专门用来收纳公子书法的锦筒,公子给我的所有手书,我都装在里面。如果说我有什么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带走的话,除了金子,就是它。

    我忍不住将锦筒拿起,拆开绳结,将里面的纸卷倒出来看。才展开,忽然,我我发现最里面的一卷有些不一样。它卷得细细的,用一根精致的细丝绦束着,甚是漂亮。

    我不禁愣住。

    这看上去全然陌生,我十分确定这不是我做的。

    我忙将那丝绦拆开,展开纸卷。

    这也是一幅手书,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出自公子之手,很漂亮,比我从前见过的都更有几分力道和风骨,洋洋洒洒,教人一见生爱。

    但上面的内容却不是他作的赋。

    那是诗中的名篇。

    蒹葭。

    我看着那诗,怔忡不已。

    这是那书中,我最喜欢的一首。记得我第一次和公子谈诗的时候,我们就说起过。跟我不一样,公子最喜欢无衣,并且还沾沾自喜地鄙视我的品位,说我庸俗。

    我那时刚刚认识沈冲,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读到这诗,简直遐想得灵魂出窍。而听了公子的话,我觉得公子当真是不解风情,空有皮囊。

    我认真地对公子说,如果他哪天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将此诗赠她,就算有天大的险阻,她也会答应公子。

    公子对我的话甚是不以为然,说他喜欢上谁,还用得着追么

    我看着那诗,只觉心跳再也抑制不住,砰砰撞着,一时间,却是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倏而化作涩意。

    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卡着,那些字迹在眼前变得模糊,水雾在视野中蔓延开来。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须得试试才知晓。”

    那时候,我跟公子一番理论了一番,恰似对牛弹琴,末了,他懒得理我,这般敷衍道。

    我深吸一口气,想让心绪平静下来,却愈发哽咽得凶。

    正在此时,突然,门上传来叩响。

    “云霓生,”一人在外面道,“长公主回来了,让你到后园中去一趟。”

    思绪被打断,我忙拭去眼泪,答应一声。

    看看窗外天色,刚到黄昏。

    心中有些惊讶,我以为长公主必然要在皇宫中待上许久,不想现在就回来了。

    她既然回来了,那么公子

    我忙将那些书法收进锦筒里,正要放回柜中,想了想,低头看了看宽大的外袍,还是塞进了里面。

    长公主叫我去不知何事,为防万一,我须得做好随时溜走的准备。

    门打开,只见是一个长公主的近侍,在廊下站着。

    “快些,长公主还在等着。” 他催促道。

    我出了门,正要随他离开,忽然发现背后有动静。

    不好

    心中警醒,可未及避开,脑后突然被沉重一击。

    陷入黑暗前,我听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果真以为你能骗过长公主”那像是家令徐宽,阴阳怪气道,“竟还敢引诱公子,贱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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