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之时, 沈冲始终没有问起桓瓖。想来公子已经将桓瓖想通的事告知了他, 但沈冲看上去仍然不放心,催促尽快上路。

    不知道是不是那慎思宫大火的原因, 我走出门外时候,只见天空灰蒙蒙的,如同灯上罩了白布。风仍旧冷冽, 已经闻不到烟火的气味, 想来火早已扑灭,只不知这火情引发的另一场大火烧得如何了。

    别院里的仆人已是议论纷纷。我想着今日要出门许久, 到庖厨中备些吃的,一边包着些烙饼,一边听着旁边正在用早膳的仆人们交头接耳。

    “我方才出去,怎听人说昨夜那着火的地方是皇太孙的宫院我等半夜看到的明明是宝楼。”

    “听说两处都着了火。那宝楼倒是无事, 可皇太孙住的那屋子,烧得连墙都倒了。”

    “这般凶猛那皇太孙如何了”

    “听说是死了, 还有太子妃。我街口那平日往慎思宫送水的老魏说,那火大得救都救不及, 好不容易扑灭了, 里面只剩下了两具骸骨, 似炭一般, 高矮胖瘦都分辨不清”

    “啧啧一个宝楼一个皇太孙宫院,莫不是天降灾星来收了命”

    “呵呵, 谁知道那灾星是天上来的还是宫里来的, 皇家的事。”

    “那倒是”

    我想再听多些, 正磨磨蹭蹭地包着烙饼,一个仆人从外面走进来,道“霓生,桓公子催你快些。”

    我只好应下,将布包拿上,离开庖厨。

    “霓生,”走在路上的时候,那仆人好奇地跟我打听,“我见沈公子和子泉公子面上都有伤痕,元初公子说他二人昨夜酒醉斗殴了。他们平日不是甚好,怎会斗殴”

    我哂然。

    酒醉斗殴。亏公子想得出来,传出去只怕都是二人名声上的污点。

    不过想想,除此以外也并无别的解释。他们脸上那精彩的模样,傻子才会相信是正巧两个人都摔了跤。

    我叹口气“正是。他们二人昨夜里喝醉了,便要比试武艺。你也知晓,他们都从过军,难免沾染上些军中恶习。若非我家公子在,只怕打得还更猛些。此事你知道也就罢了,切莫传出去,否则他二人知晓追究下来,你我日子都难过。”

    那仆人忙道“知晓知晓,这点轻重我岂能糊涂”说罢,他叹口气,摇头,“沈公子平日看着斯斯文文,子泉公子虽调皮些,我也从未见他动过拳脚,不想啊不想”

    我笑笑。

    说着话,我随他走到宅前,公子和沈冲已经坐到了马车里。

    “怎去了这般久”公子看着我手里的包袱,“这是甚”

    我说“自然是今日出门的干粮,公子可要尝一块”

    公子无奈道“快上车。”

    我笑笑,登上车去,与他们二人坐在一处。

    公子不曾让桓府来接,故而此番由沈冲送回桓府。而我不曾与范景道打过交道,须得沈冲带我到那宅子中,向范景道引见,于是也须得一道出发。

    范景道的宅院并不远,往南走,过两个街口右拐。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我随沈冲和公子只见大门上落着锁,四周寂静无人,似乎从来不曾有人来过。

    沈冲没有走前门,往宅旁的小巷里走去。这宅子不是太大,没多久,就走到了一道窄窄的后门前。

    他抬手,在上面敲了三下,过了片刻,又敲五下。

    这方法是昨日议事的时候,我教给沈冲的,不须说话,里面的人就能知晓来者何人。果然,片刻,那门即打开。一个老者站在门后,头发几乎全白,但精神矍铄。

    不必猜,这自然正是范景道。

    他看看沈冲,又看看他后面的公子和我,露出些讶色,却没有言语,往后让了让。

    我一直留意着四周。巷子的两端,始终没有可疑的人影,确认无事之后,我也跟着公子和沈冲走入院中。

    待得关上门,公子和沈冲向范景道行礼。

    范景道抬手止住,压低声音道“如今非比寻常,我等既是共同行事,便不必讲究那些虚礼。”说罢,问沈冲,“现下便出城么”

    沈冲颔首“此事不宜迟,须得早行才是。”停了停,他朝屋子那边看一眼,道,“这边可有异状”

    范景道摇头“昨夜至今甚为平静。”

    沈冲和公子相视,神色缓下。

    我知道他自昨夜回到别院之后,最担心的并不是皇后那边,而是桓瓖贼心不死,继续来向皇太孙下手。但如今可见,桓瓖正如公子说的那样,不会再继续。

    范景道没有多说,引沈冲和公子走到宅中一处屋舍前,垂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范少傅”片刻,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是太子妃。

    “正是。”范景道答道。

    太子妃没有说话,范景道推门入内。

    因闭着门窗,室内光照昏暗,不过我仍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太子妃和皇太孙。

    二人立在屋子里,如我先前交代,身上都穿着寻常衣物,没有配饰,看上去与市井中常见的平民母子无异。

    沈冲和公子上前行礼,太子妃忙将二人虚扶一把“冼马与侍郎皆我母子恩人,妾断不敢受。”说罢,接着又问,“可是现在便出城去”

    “正是。”沈冲道,“我与侍郎来到,便是要与太子妃等商议出城之事。”说罢,他将我方才说的方法重复了一遍,太子妃和范景道皆露出惊诧之色。

    “由她送太子妃与皇太孙出城”范景道皱眉,即刻道,“此事重大,怎可如此随意”

    “正是因此事重大,才不可引人注目。”公子道,“少傅为官多年,在雒阳有许多故人。城门值守的将官亦有出身世家之恩,由少傅扮作车夫,难保不会被认出。在下与逸之亦然,太子妃和皇太孙若随我等一道上路,难保被人留意。”

    范景道没有言语,仍犹疑不定。

    太子妃看着我,却道“妾以为可行,便如冼马之言。”

    范景道讶然,道“太子妃,这”

    “少傅,”太子妃正色道,“妾与皇太孙可安然至此,皆冼马、侍郎及这位侍婢之力,冼马既这般提议,便是有所把握,我等可放心从之。”

    范景道听得此言,虽仍不放心,少顷,还是点了点头。

    “你姓甚名谁”他看向我,问道。

    我答道“奴婢云霓生,是桓公子身边侍婢。”

    范景道严肃道“你一人可行么须说实话,若觉有无十分把握,我可须得派人手暗中护卫。”

    我摇头“不必,为免日后横生枝节,此事越少人知晓越好。”

    公子似想到什么,向范景道问道“不知少傅在乡间的那田宅之中,可有仆人”

    “有一名老仆。”范景道说道,“此事可放心,那老仆是个哑巴,且跟随我多年,不会泄露机要。”

    众人颔首。

    事情议定,众人也不再耽搁。范景道昨日用来接太子妃和皇太孙的马车就停在院子里,沈冲和公子帮着他,将马车套好,让皇太孙和太子妃登上,我则坐到前面拿起鞭子,充作车夫。

    “你真会驾车”公子走到我面前,似仍有些不放心,低低问道。

    我眨眨眼“公子且看不就知晓了。”说罢,转向沈冲和范景道,“我等先一步离去,那见面之处,诸位莫忘了。”

    沈冲颔首“我等自是记得,你一路小心。”

    我再看向公子,笑了笑,不再多言语,扬鞭响了一下。马儿拉着车,在道路上辚辚走了起来。

    雒阳的街道,热闹得很早。城门刚刚开启,街市上就已经人来人往,初现繁华。这是我十分喜欢雒阳的地方,相比起钟离县城甚至寿春、颍川那些街市而言,它每天都像过节一样,走在路上,能看到许多别处看不到的新奇之物。

    不过今日,就算是心中无鬼,走在雒阳的街上,也不难察觉出气氛的异样。

    走过一条热闹的大街上时,因得行人拥堵,我不得不慢下来,听到了好些路人交谈的话语,“慎思宫”“太子妃”“皇太孙”“烧死”之类的字眼总是不绝于耳,有时还会听到有人提起皇后。而就算是最无所事事的闲人,亦不再像平日那样一副事不关己蜚短流长的神色,聚首交谈时,或多或少地带着疑虑。

    “避开避开”

    突然,身后一阵粗声粗气的大喝,人群跟着起了骚动。

    望去,却见不知是哪家的豪奴,一副气势汹汹的阵仗,佩刀执棒,正押送着长长的一队车马。

    两旁的行人纷纷躲开,有些避让不及,竟被推倒,即刻响起一片咒骂的声音。

    但那队豪奴全然无所在意,凶神恶煞,我忙也下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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