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忙快步往堂上走去。

    如老张所言,曹叔和曹麟正在这里,二人见到我突然来到,亦露出诧色。

    “霓生,”曹麟笑着从榻上站起来,“我方才还与父亲说,要去那桓府外头卖梨,看看你会不会快些来。”

    我亦笑“我看到那标记便来了,可不曾耽误。”

    曹叔温和道“既来了,站着做甚,快坐下。”

    我看到案上的几盘小食,只觉眼前一亮,忙走过去。

    “多谢曹叔。”我笑眯眯道,说罢,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曹叔看着我吃,又让曹麟给我上了茶,问了我一些近来之事。

    待我吃到解了馋,终于歇下来,他不紧不慢道“我从老张吕稷口中得知了前几日之事。”

    我怔了怔,发觉他目光严肃,忙道“曹叔,你莫怪老张和吕稷,那是我自己要去的”

    曹叔叹了口气。

    “霓生,”他说,“当年先生教你那些本事,我甚是反对,便是觉得你这性情太随意,要做什么事,想来就来。那日但凡出了一点差错,你便性命不保,莫不后怕”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后怕也有后怕,不过不是都平安无事”

    “你平安无事,也不过是凭着先生教你的本事,以及对手太蠢。”曹叔严厉道,“若是换了高明些的人,此计便是破绽百出,你不但行事不成,说不定还要被反咬一口。这些利害,你可曾想过”

    我嗫嚅道“对付高明之人,自也有高明之策”

    “霓生说的是。”曹麟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开口道,“父亲,霓生又不是无谋之人”

    他话没说完,被曹叔瞪一眼,咽了下去。

    “我是怕你这般儿戏下去,总要吃亏的一日。”曹叔语气沉沉,“老张和吕稷已经被我责罚,此事下不为例。”

    我一惊“曹叔,老张和吕稷都是因为我”

    “你不必再说。”曹叔打断道,“他二人违逆了行事规矩,自当受罚。”

    我看着曹叔,再也忍不住“行事规矩甚行事规矩曹叔不是在贩粮草,贩粮草何来这许多规矩。”

    曹叔看着我,目光深沉而平静。

    从前,我在他面前使性子的时候,他就这么看着我,让我说完了话就说不下去。

    这办法到现在还有用。

    我还有攒下的一大堆话想问,可看着曹叔,都卡在了肚子里。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曹叔神色依旧和缓,却是语重心长,“霓生,现在还不是告知你的时候。过些日子,便是你不问,我也会让你知晓。”

    他这么说,我自然也不好在穷追猛打下去,“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吃我的肉干。

    室中有些安静。

    曹麟看我盘里的五香豆要吃完了,又默默地给我盛来一盘。

    “听老张说,你那日是要去救桓公子”曹叔问我。

    我答道“正是。”说罢,我怕他又要说教什么男女之事,忙道,“曹叔,我是念桓公子平日待我甚好,不忍他丧命于奸佞之手。”

    “哦”曹叔看着我,道“你不久便要离开桓府,将来桓公子说不定还会遇到危急之事,你那时是帮还是不帮”

    我愣了愣,忽而想起公子那日与人搏杀时的情景。

    好一会,我嗫嚅道“我离开了桓府,自然不会再回来。”

    曹叔看着我,没说话。

    我忙道“是真的。”

    曹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另一盘肉干推到我面前“吃多些。”

    我见他不再追问,心里松了一口气。

    “曹叔,”过了会,我瞅着他,问,“你可是要对庞逢下手”

    曹叔目光定了定,我忙道“我这么说,是想帮曹叔。”

    “霓生,你可是有甚计策”曹麟兴奋道。

    我上次没有跟他们说我帮长公主设计阴谋,这次既然也不会。

    “计策倒是没有,”我笑了笑,压低声音,“不过我在桓府探得了些消息,皇后和庞氏倒台,就在不远。”说罢,我望着曹叔,恳求道,“曹叔,此事我既然知道了,曹叔不若将详细之处告诉我。我在桓府之中消息路子甚多,曹叔想要什么,说不定能帮上忙。”

    曹麟颇讲义气,也跟着我劝道“父亲,便告诉霓生吧。”

    曹叔看了看曹麟,片刻,又看看我,表情终于松动下来。

    “你啊”他摇头,叹口气,“永远安分不下来。”

    我笑笑,讨好道“还是曹叔知我。”

    曹叔看曹麟一眼,淡淡道“既是你要说的,便由你来说。”

    曹麟笑笑,忽而摆起认真的神色,对我说“霓生,我等要做之事无他,就是要杀庞逢。”

    这倒是让我惊讶。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要谋财,不想竟是要害命

    “还有,便是将他府中库房里的金银都取走。”

    这才对。

    庞逢从前就是乡中一霸,最近到了京城里更是了不得,公开勒索,还有卖官,敛下的钱财定然不少。

    我说“杀他倒是容易,庞氏若倒了,朝廷自然也要拿他祭刀。”

    曹麟摇头“我等不仅要杀他,还要拿他人头,自不可靠朝廷。”

    我讶然“为何”

    曹麟正要开口,曹叔打断道“至于因由,日后你会知晓。”

    他说“霓生,你方才说庞氏会倒”

    我颔首“正是。”

    “怎讲”

    “皇后要杀皇太孙立平原王,朝中自是有许多人不会答应,想来不久便又要有一场乱事。”我说,“若有了消息,我会即刻告知。只不知曹叔可知晓了庞府财宝藏在了何处”

    曹叔道“已打听清楚,就在他府库之中。”

    我说“只怕他不久就会将这些财物运走,曹叔要下手,不若挑在中途。”

    曹叔讶然“你怎知”

    我笑了笑,道“我如何知晓,曹氏可且不必管。此事我亦不确定,曹叔让人盯紧,做好两手准备才是。”

    曹叔看着我,片刻,意味深长。

    “霓生,”他说,“我想起从前先生总对你是个女子颇为遗憾,如今我亦有此感。”

    我愣了愣,片刻,自嘲一笑。

    “我倒是不遗憾。”我说。

    “嗯”曹叔看着我,“怎讲”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说不出口。

    如果我不是女子,我就不会遇到公子。

    或许这曾经让我纠结为难,但如今再想,我却觉得这也并非坏事。曾经与那样一个人朝夕相对,就算不能厮守终身,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曹叔还问我打算何时离开桓府,我告诉他,我放奴的券书已经立下,只要拿到手,我就会走。

    “而后呢”他问。

    我知道他想让我去益州,或者留在他和曹麟的身边,但我仍然惦记着祖父的话。

    “倒是再做打算,去何处都一样。”我说。

    曹叔看着我,没有多言。

    又闲话了一阵,我看外面天色差不多了,向曹叔和曹麟道别,离开了槐树里。

    才回到桓府不久,公子也回来了。

    “你今日出去了”他问。

    我一愣,问“公子怎知”

    “你的衣裾上有泥星。”我低头看了看,果然。前天夜里,雒阳终于下了雪。虽然往后天气皆晴朗,但雒阳街道上的许多地方仍然泥泞。

    公子大约前世真的是狗。

    我说“正是。我今日去了白马寺。”

    “去白马寺”公子问,“做甚”

    “去拜一拜。”我说,“前些日子那场风寒太凶猛,府中的人都说白马寺神佛灵验,让我去拜一拜消消晦气。”

    公子看着我,啼笑皆非。

    “你不是自己就有神佛的本事么还要去求”他说。

    我不以为意“我岂可与神佛相比公子切不可这般言语,被公主知晓了,定然又要说公子渎神,教公子去庙里请罪。”

    公子“嘁”一声,忽而又道“昨日那彗星,你说便是皇后动手征兆。今日我在官署中,并未听到宫中有甚异样之处。”

    我说“此事自不可急。须知天理报应,少有即时见效,但必是报应不爽。”

    公子看着我,不置可否。

    “那你说,这报应却在何时”他说。

    我说“三日之内,必然可见。”

    公子狐疑地看着我“当真”

    “自是当真。”我说,“公子若不信,赌一篇字如何”

    我以为他又要一口回绝,说“不赌”,但他并没有这样说。

    “可若是你输了呢”他反问。

    我想了想,笑嘻嘻“那公子就去买十斤蟹,我剥给公子吃。”

    终于,公子露出不屑之色,不再理我,背过身去让我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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