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语将室中所有人惊动。

    我忙将包袱收拾起来, 太子妃则神色淡然, 重新面向佛龛, 闭起眼睛,转动手中的念珠。

    出乎意料,来的不是别人, 竟是平原王。

    他身后照例跟着庞玄, 待我们迎到宫院外时, 他正从车上下来。

    公子和沈冲皆上前,向平原王行礼。

    “我才入慎思宫,便听说有人来探望太子妃。”平原王神色奕奕, 打量着他们, “不想,竟是你二人。”

    沈冲道“臣昨日入宫拜见太后,她听闻太子妃病重之事,身为挂念, 故而令臣来探望。”

    “哦”庞玄在一旁道, “太后宫中内侍众多, 怎却是派了逸之”

    沈冲道“我乃太子冼马,不久前也拜见过皇太孙, 太后令我到此, 也可向太子妃禀报皇太孙近况。”

    “太后果然周道。”平原王叹道, “自那日太后与长公主在宫中遇袭, 母后常虑宫中安危, 令我兼管卫尉, 这慎思宫亦在职责之内。今日我巡视至此,不巧,却是遇到了你二人。”

    沈冲淡淡一笑“臣等之幸。”

    “听说你还带了医者给太子妃看病,”平原王往沈冲身后看了看,道,“那医者何在”

    听说得真多。我心中冷笑。堂堂皇子,跑到慎思宫来与公子和沈冲巧遇,倒是闲。

    公子道“也不算医者,是我的侍婢霓生。逸之前番遇刺,为霓生所救,故而今日带她来给太子妃看看。”

    说罢,他看向我。

    我走上前去,向平原王行礼。

    平原王看着我,露出讶色。从前我跟着公子入宫,与平原王见过几次,他对我的脸不算陌生。

    “云霓生。”他饶有兴味道,“我早闻逸之得了异人相助,起死回生,原来却是你。我记得你身怀异术,上回在遮胡关,便是因你贞问,王师破了鲜卑人的偷袭之计。”

    我答道“正是。”

    平原王笑了一声,看向庞玄“谁说雒阳无趣,贵胄之家,个个卧虎藏龙。”

    庞玄亦笑,颔首不语。

    平原王又向沈冲问了问太子妃之事,沈冲一一答来,只说对病因全然不明,滴水不漏。

    平原王微微颔首,却转向我,颇有兴趣“云霓生,你来说说,太子妃病势如何”

    我叹口气,道“只怕不好。虽不明其因,但想是太子妃命数有缺,当遇此难。不过”我说着,瞅了瞅公子和沈冲,露出纠结之色。

    二人也看着我,目光懵然。

    “何事”平原王道。

    我说“奴婢方才在太子妃那宫中卜了一卦,甚是不利。”

    庞玄不以为然道“太子妃病势如此,自是不利。”

    我说“不利者,非太子妃,而是中宫。”

    二人闻言,皆露出讶色。

    “怎讲”平原王问道。

    我说“如卦象所示,生事着有三。其一乃荧惑守心,其二乃彗星出西北,其三,便是太子妃将薨。此三事若年内同出,则天垣震荡,中宫将有血光”

    “霓生,不可胡言。”公子皱眉,出言喝断。

    我吓一跳,看向他,只见他看着我,神色严肃,颇有威严。我唯唯诺诺,不再言语。

    公子即转向平原王,道“殿下,我这侍婢惯于危言耸听,冲撞之处,还请殿下赎罪。”

    平原王却一摆手,盯着我“云霓生,你说中宫将有血光”

    我嗫嚅道“殿下,不是奴婢胡言,卦象如此”说罢,我瞅一眼公子,闭口不语。

    “妖言惑众。”庞玄冷哼,对平原王道,“殿下,时候不早,殿下还要去太学一趟,我看还是速速启程。”

    “嗯。”平原王回答着,眼睛却看着我,神色似不以为意,目光却是不定。

    从慎思宫中出来,坐在马车上,公子一直盯着我。

    我有些无奈,道“公子有话但说。”

    公子道“你方才那些伎俩,用过多少次平日给人算卦也是如此么”

    他说话时,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比雅会上文绉绉斗嘴斗赢了都得意。

    虽然被他说中,不过骗子向来最讨厌有人戳穿,我嘴硬道“我方才确是诓人,但那也是无奈之举,公子不可以此推及过往。”

    公子不理会我言语,想了想,道“你在遮胡关卜问之时,我便觉得不妥。若有人有这般通天之能,这世间岂非颠倒。”

    我说“公子哪里话,我有这般通天之能,世间也未见颠倒。”

    “故而此事乃是子虚乌有。”公子断言道。

    我觉得好笑“哦那公子说说,我如何得知鲜卑人计策。”

    “我也不知。”公子不紧不慢道,“不过你家祖上谋士辈出,必有制胜之法流传。”

    这话倒是比他母亲清醒多了。我忽而有些欣慰,日后我离开了公子,也不必担心他会被那些旁门左道的人骗得团团转。

    见我不出声,公子追问“我说得可对”

    我本来也从未打算过在公子面前强行装神弄鬼,反正装了他也不信。而方才他那般开窍,竟然会与我一起使诈蒙骗,着实教我意外,也教我明白过来,我那些把戏在他面前再也不会有用。

    “公子是主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神色自若道。

    公子当我是默许,看着我,神色兴奋。

    “你那时为何要借占卜说道”片刻,他好奇地问,“你发觉了鲜卑人计策,乃是好事。”

    我无奈“我不那么说,谁人会信”

    公子看着我,道“我会。”

    我不以为然“公子这么说,也不过是因为如今知道了原委。那时鲜卑人以人畜尸首为遮掩,便是公子要信我,旁人也未必敢动。”

    许是觉得有理,公子没有反驳。

    “霓生,”他说,“日后你心有所想,皆可告知我,不必再去装神弄鬼。”

    我眨眨眼,道“公子,遮胡关和今日之事确是我装神弄鬼,可我也确有卜问通灵之术。”

    见公子拉下脸,不待他开口,我补充道“公子若不信,那便说说,我当年如何救了公子,近来又如何救了表公子”

    公子哑然,片刻,看着我,忽而一笑,全无纠结之色。

    “不知。”他说,“可终有一日,就算你不告知我,我也会知晓。”

    他的目光笃信又骄傲,却是灼灼生辉,让人逃避不得。注视着我的时候,我几乎有一瞬失神。

    “公子才唬人。”我一脸不以为然之色,掩饰着心底的不自在,转开头去。

    出了宫城之后,公子随沈冲回到了淮阴侯府。

    “霓生,今日之事,多亏了你。”待得摒退左右,沈冲对我道。

    他的夸奖我总是很受用,笑笑“不过举手之劳,表公子过誉。”说着,我不禁瞅向公子,他轻轻吹着手中的茶,似无所觉。

    “只是你说的那荧惑守心和彗星,可是确实”沈冲道,“这般事,连太史的灵台承也无法直断。”

    我说“自是确实,我昨晚夜观天象,继而卜问,正有此象。”

    话音刚落,公子咳了起来。

    看去,却见他正把杯子放一边,似乎是喝水呛到了。

    “公子不要紧么”我忙走过去,拿出巾帕。

    公子将巾帕接过,自顾地擦了擦,无奈地瞥我一眼。

    “逸之,”他不紧不慢道,“这般大事,霓生不会胡言,听她的便是。”

    我诧异地看着他,忍俊不禁。他方才在马车里说他会信我,倒是言出必行。

    沈冲颔首,道,“不知平原王回去之后,会与皇后如何说。”

    “不管他如何说,太子妃可暂且性命无虞。”公子道,“皇后和平原王行事之风你也知晓,虽手段狠绝,但凡事必求稳妥。且我闻皇后近来亦颇迷信星象谶纬,常在宫中召方士卜问凶吉。”

    沈冲仍有疑虑“就算如此,皇后为这谶言吓阻一时,留到来年再来加害,又如何是好”

    我说“表公子放心,宫中之事,不必等到来年便会见分晓”

    “你怎知”沈冲问。

    我说“我卜过。”

    沈冲“”

    虽他面上目光不定,但看上去,他还是决定放弃刨根问底。

    他转而道“如今之事,接下来又当如何”

    我觉得观赏沈冲纠结的模样也是甚有意思,只是他生性不如公子那样喜欢非黑即白地争辩到底,少了些精彩。

    “接下来如何,须得看表公子的意思。”我说。

    沈冲不解“怎讲”

    “方才太子妃恳求之言,表公子已听到了,不知表公子如何打算”

    沈冲一怔,默然。

    “皇太孙乃储君,若无皇太孙,天下必乱。”过了会,他说。

    我想,沈冲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虽有时书生意气,对大局却是洞若观火。

    沈冲道“若我不打算遵照太子妃之意,如何”

    我说“如此,只有一途。太子妃言之有理,皇后要下手,必不会等待多久。表公子要保护皇太孙,唯有先下手,将皇后和庞氏一系清除。”

    沈冲闻言,露出苦笑。

    “若我遵照,又是如何”他问。

    我说“表公子若遵照,亦只有一途,便是等。”

    沈冲讶然“等”

    “正是。”我说,“等皇后对皇太孙下手。”

    沈冲微微变色“待得那时,皇太孙岂非危险”

    “世间大胜之机,多是从大险中求得。”我说,“唯有如此,才可遂太子妃心愿,将皇太孙从宫中救出,从此远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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