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许多,”公子不以为意,“吃完再说。”说罢,他洗了手,拿起箸,夹起些蟹肉,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我看着他低头用膳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晚膳,倒像是他伺候了我。

    而公子一脸坦然,似乎全无所觉。

    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软软的,却甚是愉悦,仿佛吃了一块糖。

    我想,我大概真的是当奴婢当习惯了,愈发没出息,居然会因为被人伺候了一次便心怀感动

    这顿饭,我吃得十分餍足。

    吃到最后,就算已经饱撑,我也仍然舍不得那最后的两只蟹,冒着被撑死的危险继续拿了起来。

    转头,我发现公子看着我,目光饶有兴味。

    我假惺惺地将其中一直让给他“公子若是想吃便吃吧,回了雒阳便吃不到了。”

    公子嗤之以鼻“回了雒阳,想吃甚吃不到”

    跟大富大贵的人计较这种事果然无趣,我乐得收回。待得吃完,仆人正将食盘和残骸收走,外面忽而有人进来,说钟离县的县长马韬求见公子。

    我擦着手,听得这话,愣了愣。马韬耳朵倒是灵,这么快就得了风声。

    公子亦露出诧色。

    “县长”他问,“可知何事”

    从人道“不曾说。”

    公子上次去河西时,路过各处州邑县乡,也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官吏慕名求见,最大的还有太守。但他向来厌烦应酬,统统回绝不见。

    正当我笃定马韬也会受到一样待遇的时候,公子却道“如此,请他入内,在堂上等候便是。”

    我讶然。

    公子却对我道“霓生,随我去更衣。”说罢,起身往后室走去。

    “公子要见这位县长”到了室中,我一边给他更衣,一边忍不住问道。

    “嗯。”公子说着,看看我,“你识得他”

    我忙道“不认得。我是看公子从前不喜欢与郡县官吏来往,故有此问。”

    “从前是从前,去河西时每日赶路,自是无多精力应酬。”公子伸展着手臂,任由我系上衣带,“如今时日宽裕,见一见无妨。”

    他这样说,我亦不多言,给他束上腰带,又整了整衣摆上的褶皱。

    公子朝镜中看了看,觉得齐整了,朝堂上走去。

    马韬已经等候在了那里,坐姿规规矩矩。

    见公子来到,他忙从席上起身,向公子恭敬地一礼“下官马韬,拜见君侯。”

    此人果然机灵。我想。公子是什么爵位都打听清楚了。

    公子微笑“县长来此,未及远迎,多有怠慢。”

    马韬忙道“是下官唐突下官惭愧,刚刚方得知君侯到了鄙县,竟未及为接风招待,君侯勿怪为幸”

    “我今日到钟离县,乃为私事,不敢叨扰府上。”公子道。

    马韬笑眯眯地与公子寒暄起来,说话客气和蔼,仿佛一个老实人。

    我将一杯茶呈到他面前的案上,他亦满面谦和,全然没有白日里的架子和气势,看那样子,也如乡人一般未曾认出我。

    马韬显然颇懂得应酬之道,不须得公子多言,已经自顾聊了起来,

    他提到当年虽先帝征战时,曾给皇帝和长公主当过护卫。

    “当年公主下降郡公之时,下官还曾效劳车前,至今已有数十年矣。”他感叹着,对公子道,“公主当年待下官一向和蔼,下官时常感念。只是离开雒阳多年,不知公主和郡公如今身体可好”

    公子看着他,笑了笑。

    “母亲与父亲皆身体无恙,谢县长挂念。”他说。

    马韬颔首“如此,下官便心安了。”

    公子道“不知县长怎得知我来了此地”

    马韬笑笑,道“钟离县城方圆不过数里,城中但凡来了些新鲜人物,不出半日便可传遍周遭。君侯之名乃世人皆知,闻知君侯驾临至此,县中士人皆已争相传颂,下官岂有不知之理”

    公子颔首“原来如此。”

    马韬道“不知君侯驾临鄙县,所为何事如有须得下官出力之事,必义不容辞。”

    公子莞尔,道“无甚大事,我来此,乃是为拜谒一位故人之墓,不想惊扰了县长。”

    “哦”马韬问,“未知君侯有哪位故人在此”

    “便是云巨容云公,他的墓在三十里外的云氏田庄之内。”

    我不禁看了看公子。不想他不但在马韬面前提起了祖父,在把他列为了故人。

    如我所料,马韬露出些许吃惊“云公”

    公子察觉他神色变化,道“县长亦识得云公”

    马韬笑了笑,道“不瞒君侯,今日下官在县府中处置了一事,亦与这位云公有关。”

    公子道“哦”

    马韬道“君侯可知云公的田庄之事”

    公子颔首“知晓。”

    马韬道“说来不巧,就在今日,有一位从益州来的云氏寡妇,到县府中将云公的田产买去了。”

    公子讶然“哦”片刻,他忽而看我一眼。

    “今日我到田庄之中时,也曾听乡人说起此事。”公子道,“可知那云氏妇人的详细来历”

    马韬道“下官看了那妇人的籍书,是益州汉嘉郡徙阳县人士,是家中独女。她父亲曾在成都经商,是云公族侄,听闻了云公田产没官之事,唯恐落入外姓,派云氏到钟离县来赎买。”

    公子沉吟,道“如此说来,亦是出于情义。那妇人如今何在”

    马韬道“她说她父亲卧病,这边事宜操办完毕之后,便要返回益州。故而今日立了券,她便回田庄中分派事务去了,君侯今日在田庄中,不曾见到她”

    我虽笃定此事不会露馅,闻得此言,心还是提了一下。

    公子道“不曾。”

    马韬露出诧异之色,片刻,笑笑“想来是错过了。”接着,他忙补充道,“若君侯欲见云氏,下官这就派人去将她寻来。”

    我听着这话,心里叹气,为那多给的五金肉疼。原本想着这狗官收了好处能多行方便,不想转脸就要卖我。

    公子没有答话,似在思索,却瞥了瞥我。

    我愣了愣,片刻,忽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轻咳一声,摇摇头。

    公子的目光匪夷所思,随即对马韬道“不必劳烦。既无缘见面,错过亦无妨。云公田产既重归云氏名下,想来他在天有知,亦可安心。”

    马韬颔首,答道“下官明白。”

    又寒暄了一阵,马韬向公子问起明日的去向。公子道“我离家多日,如今既已祭告完毕,明日便启程回雒阳。”

    马韬道“如此,明日下官在署中设宴,为君侯送行,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公子道“县长好意,却之不恭。然明日我欲一早启程,只恐无法赴宴。”

    马韬露出些失望之色,但稍纵即逝,干笑一声“淮南往雒阳路途遥远,君侯早些启程亦乃应当。”

    他颇为识趣,说罢,看公子露出些许倦色,又客套了两句,告辞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心中松了口气。

    幸好公子及时打住,不然这个马韬要是真的派人去寻云兰,只怕事情要另生枝节。

    回头,却见公子抬手嗅着手指,一脸嫌弃。

    “怎么了”我问。

    “这手上怎还有蟹腥味洗也洗不去。”公子皱眉道。

    我无奈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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