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确实辞去了议郎。

    从他嘴里, 我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议郎乃皇帝近臣,掌顾问应对, 一向择选名望出众的人充任。

    自皇帝病重以来,太子监国, 政务实则由荀尚的幕府把持,议郎等朝官形同虚设。

    上月,议郎陈袆告病还乡,有了空缺。陈袆出身治学之家, 熟读经史,受人景仰。而今日, 继任者来到,正是那日在雒阳街上与公子冲撞的耿汜。

    公子当场大怒, 即向光禄大夫请辞,拂袖而去。

    我问公子“公子请辞之时, 光禄大夫可曾应许”

    公子道“我既要辞官, 自是从此不再赴任, 何须谁人应许”

    我叹口气,公子总是这般任性。

    不过,此事乃在情理之中, 我毫不意外。

    公子这般清高脾性, 本就不适合官场。只是我以为他有大志撑着, 至少还要过一段日子。

    公子看我神色, 道“你觉得此为不妥么”

    我笑了笑“非也, 甚妥。”

    公子讶然。片刻, 他从榻上坐起来,看着我,饶有兴味“怎讲”

    我说“议郎之职,虽任以贤达,名声好听,然无实权。公子赴任以来,想必也不甚满意。”

    公子颔首“确实。”

    “如此,便是可有可无之物,不妨舍弃。”我说,“只是接下来不管何人来劝说,公子都须得推却,且公子若得空闲,须得作些诗赋,抒发归隐之志。”

    公子不解“这又是为何”

    我说“如此,公子下回出仕,方可任得要职。”

    公子诧异不已。

    我说“公子可知隐士”

    “自是知晓。”

    我说“古来上位者,凡欲彰显振兴之志,皆访隐士,予以重用。”

    公子不悦,道“这岂非教我作假既为归隐,何以还要出仕”

    “这怎是作假”我不以为然,“为了出仕去做读书人,乃是世间常理,何故为了出仕做隐士却是可耻读书人出仕须得察举,难道隐士出仕便不必察举且人人可做读书人,却非人人可做隐士。公子既有志于天下,自当奋勇自荐,何必纠结于途径”

    公子目光闪动,似乎终于被我说服,没有再反驳。

    “那上位者又所指何人”他不屑道,“若是如今当权者,做一世隐士也罢。”

    我说“自不是当今这位,公子须耐心等待,将来必有转机。”

    公子“你怎知”

    我昂了昂头“我自是知晓,公子忘了我的本事”

    公子对我的本事一向存疑,不过,他只扬了扬眉梢,没有与我争辩。

    “世上隐士多如牛毛,若无人来访我,又当如何”他问。

    “公子放心,必不会如此。”我说着,眨眨眼,“方才我说的那些诗赋,公子可有了文意”

    “那有何难。”公子一副大材小用的神气,却瞅着我,“霓生,你从何处学来这么许多道理也是你祖父教的么”

    我得意道“奴婢虽敏而好学,但这些乃天生就会。”

    公子没说话。

    我回头看他,却见他唇角微微弯着,似乎不以为然,却将眼睛看着我,目光直直的。

    正当我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伸手去擦,公子却重新躺回榻上,趴过去。

    “霓生,为我掐背。”他悠悠道,头也不回。

    公子辞官的事,桓府中的其他人第二日才知晓。

    桓肃很是恼怒,将公子训斥了一顿。大长公主却毫无愠色,只不痛不痒地说了公子几句。

    “辞了也好。”她说,“议郎乃掌圣上顾问,圣上正在病中,却为谁去问对”

    说罢,她又好言把桓肃劝了,让公子退下。

    公子见得如此,放下心来。

    他像未出仕前一半,到桓府的园中练了一会骑射,又练了一会剑。一个时辰之后,回到院子里。

    我说“公子今日无事,便去写一写我昨夜说的诗赋。”

    公子走到屏风后更衣,头也不回“知晓了。”说着,把一边扯开湿透的衣裳,一边走到屏风里。

    这种时候,他一般都不必我伺候。我打算去书房准备笔墨,正要走开,公子却道“霓生,替我擦身。”

    我愣了愣,回头。

    却见公子已经从屏风里走出来,上身未着衣服,仍淌着汗水。

    “我”我讶然。

    “不是你还有何人。”公子道,“青玄也不知去了何处。”

    明明就是他刚才叫青玄去厨中去取小食。

    我看看公子,只得走到水盆前,将巾帕蘸湿,拧干。

    公子伸展开手臂,由着我擦拭。巾帕冒着热气,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淡红的痕迹。

    “逸之他们,平日更衣可都有仆从侍奉”公子忽而道。

    我说“兴许有。”

    公子道“那你今日侍奉我更衣。”

    我不解地看他“可公子从前一向不愿我来。”

    公子“我现在愿了。”

    我“”

    他既然这么说,我也只好遵命,继续为他擦拭。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公子的身量似乎又比上次所见长开了些。他的骨架很漂亮,肩背虽宽,却并不似外头大汉的那般虎背熊腰,线条结实匀称,很是赏心悦目。

    不自觉地,我又想起了沈冲。在河西的路上,我也是这般为他擦身,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服侍过

    “你又走神。”公子忽而道。

    那嗓音很低,震响在耳边,犹如风撩过头发。

    我回神,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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