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陵极快出声,檀心愣了愣,傅长陵咬了一口灵鼠肉,咀嚼在嘴里,他无端瞪了檀心一样,语调有些气恼“你以为我是他啊我为他做什么,我都得告诉他,他全记下来,一笔一笔还给我”

    “天哪”檀心听着傅长陵的话,震惊道,“你这人也太小气了。”

    傅长陵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过了好久后,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又道“其实说了还好一点。”

    “什么”

    “施恩于人,做得太大气,对方就真的放不下了。”

    “终归是债。”

    傅长陵吃东西的动作慢下去。

    檀心听不明白,傅长陵看着跳动的火焰,慢慢道“以前有个人,他对我好,从来不图我什么,不要我什么。”

    “于是不管做什么,我都觉得,我欠着他,我一辈子还不清。有时候我会想,他要是小气一点就好了,和我要点什么,埋怨我几句,我可能还会心里好过一点。”

    “可是他没有。”

    什么都没说过,于是在他人察觉那一刹那,这样的感情,便似是酿了多年的苦酒,一口下去,苦得人哽咽无声。

    傅长陵在山洞里过上居家生活时,鸿蒙天宫问月宫上,却是外安静。

    秦衍给江夜白喂过药,拿湿帕子给江夜白擦着手。

    睡梦中的江夜白和平日不同,失去了往日那份刻意伪作出来的威严后,此时此刻的江夜白静静躺着,便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人。

    他没有那份锐利,甚至带了些平易近人,就像很多年前,秦衍初初见到的那个少年人一样。

    拥有着云泽最顶尖的剑法,却连鸡怎么弄熟都不知道。

    秦衍手握着湿帕,擦过江夜白的指尖,随后就听上方传来一声呼唤“阿衍。”

    秦衍忙抬头去,看向江夜白“师父,你感觉如何”

    江夜白撑着自己起身,秦衍赶紧去扶江夜白,顺便在他身后安置了枕头,江夜白靠着枕头坐起来,这个动作似乎便让他消耗了许多体力,让他有些疲惫。秦衍给江夜白端了灵茶,他喂着江夜白抿了几口,江夜白喝完茶后,靠在床上缓了缓,才慢慢道“沈修凡呢”

    秦衍手顿了顿,才道“没出来。”

    江夜白微微一愣,秦衍垂下眼眸,慢慢道“不过您放心,我看他最后给自己画了一个传送阵,或许已经被传送到其他地方去了。”

    江夜白没说话,他靠在床上,垂着眼眸,似乎在想什么。

    秦衍低声给他说了方才各大长老的情况,最后道“您如今受了伤,万事要多加小心,我最近都会留在问月宫,以防有人图谋不轨,叨扰师尊,还望见谅。”

    江夜白静静听着,好久后,他才道“我以为,你会去帮他。”

    秦衍抬起眼眸,江夜白注视着秦衍“最后他说那句话,我是听见的,他是傅长陵,我也一直知道。”

    “那您还收他”

    秦衍并无诧异,江夜白惯来是对一切都通透之人,傅长陵瞒不过他。

    江夜白笑笑“我以为,你想让我收他。”

    听到这话,秦衍呆在原地,江夜白咳嗽着,转过头去,看向窗户外月光下的灼灼海棠。

    “你的性子,我知道,”江夜白咳嗽过后,他喘息着,有些艰难道,“他让你选,这就是一笔人情债,你这个人,哪里欠得了人情债”

    江夜白笑起来“我本以为,你就算选了我,也会跟着他跳下去。”

    “本来”秦衍声线干涩,“是这么打算。”

    “为何不呢”

    “因为,”秦衍看着面前眉目间仿佛是染了薄霜的人,他苦笑起来,“我害怕。”

    “害怕什么”

    江夜白的目光很平静,他看着面前的小徒弟,其实他已经不小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夜白看着他时,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一仰头,或许就会笑起来,甜甜叫他“师父,我要吃糖葫芦。”

    又或者一出事,就会躲在他衣袖后面,拽着他的衣袖,瑟瑟发抖。

    他许多年没说过他害怕,偶尔这么一声出来,江夜白便觉得,自己的心肝像被人狠狠撞了上来,他克制着情绪,抬起手,哑声道“晏明,过来。”

    这是他情绪极其外露时,才会吐出的名字。

    秦衍走到他身前,江夜白拉过他的手腕,那冰凉的手掌触碰到秦衍腕间时,他忍不住微微一颤。江夜白顿了顿动作,片刻后,他面如平常一般拉着秦衍坐下,缓缓放手,他看着自己的手,将它藏起来,语调平和“你怕什么,同我说。”

    “我做了一个梦。”

    秦衍哑声开口“我梦见你死了,师姐,师叔,所有人都死了。”

    秦衍坐在床边,看着问月宫外他亲手种下的梨花。

    “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爱的人恨我,所有人都厌恶我。”

    “我每天都在思念你们。”

    秦衍转过头,他注视着江夜白,勉强扬起一抹笑容“我在梦里,每天都在后悔。”

    “后悔什么”

    “你本不该死的。”

    秦衍声音打着颤“你出事之前,本就即将突破,你和我说,让我为你护法。可我没有。”

    江夜白听着他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还是问“为什么没有”

    “因为”秦衍顿了顿,他似乎说不下去,可是短暂停歇后,他还是道,“我以为,你无所不能。”

    “你一直保护我,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出事。那你唯一一次请我做什么,可我想去做其他事,我想见一个人,所以我问你,我一定得在吗你说不必,其实也没什么。”

    “我信了。”

    “可我不该信的,我该想到,如果不是情况危急,你的性子,怎么开口让我做什么”

    秦衍说着,再说不下去。

    他无法和江夜白描绘他回来时见他烟消云散那一刻的悲痛和绝望,那是他两世梦魇。

    他只是注视着江夜白,沙哑道“所以,我不能走。我就算走,也得看着您好好的。”

    他不能走,他害怕。

    他怕他跟着跃入江水之后,如果有命再回来,和上一世一样重蹈覆辙。

    江夜白静静听着他的话,他目光微动,似乎想做什么,他的手微微抬起,然而最后却还是克制着放下。

    他注视着秦衍,情绪微动,好久后,他才道“你放心。”

    他声音里是他人从未听过的温柔“我不会有事。你做的梦只是一场噩梦,师父在,你梦里那些事,永远不会发生。”

    “是啊。”

    秦衍睫毛微微下垂,从这个角度看,这个一贯如崖间青松的青年,竟是多了几分少有的柔和。

    江夜白目光在秦衍微微垂下的脖颈一顿,见那弧线如白鹤一般优雅,他眸色微黯,抬手轻轻按在被子上,转开了目光,慢慢道“你先去休息吧。”

    秦衍应声,扶着江夜白躺下后,他便去了隔间。

    江夜白静静注视着隔间的方向,好久后,他才闭上眼睛。

    鸿蒙天宫一夜夜雨,傅长陵睡在洞穴里,也是辗转反侧。

    根据檀心的话,他大概已经猜出来,这个洞穴所在之处,就是万骨崖。

    万骨崖这地方,在以前几乎就是个禁地,没有任何地方记载这地方怎么形成,只知道大概是十八年前,这里突然就变成了万骨崖,传说中,这里地处极阴之地,因此汇聚了十万阴魂,极阴之地,滋养鬼魅,同时也容易有些天材地宝,因此多年来,一直有修士不怕死的来万骨崖逛一逛。但这地方极其凶险,哪怕是傅长陵渡劫期来这种地方,也要极其小心。

    但是在傅长陵十九岁那年,万骨崖阴魂突然消失,从此这里就成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崖,后来傅长陵来查看时,也不过就是骨头多了点。

    如今按着时间推算,当年万骨崖阴魂消失,这个始作俑者,估计就是当年的秦衍。

    往生花长在万骨崖,秦衍取得往生花送给他之后,这些阴魂突然消失无踪,怎么看,这件事都和秦衍的关系千丝万缕。

    如果这里当真是万骨崖,他倒当真有些不知所措。这地方本就凶险,他自己又失去了金丹,哪怕还带着他爹给他的一干法宝,可法宝总有用尽的时候。

    唯一有些安慰的,就是檀心在的这个洞穴。这里有一个天然结界,在万骨崖中独立存在,只要不出这个洞穴,大致就是安全的。

    可这个结界隔绝了危险,也隔绝了秦衍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

    傅长陵在夜色中拿出秦衍给他的玉佩,那是个圆形玉佩,卷云纹路中雕刻着一条含珠小龙,质地算不上好,刻工也颇为生疏,怎么看,都像个孩子的玩具。

    可就这么一个玩具,却是一个被秦衍用血锻造的灵器。

    而后,他把这块玉佩给了他。

    想到这一点,傅长陵抿唇笑了起来。

    他抚摸着玉佩上的纹路,想起落入江水前最后一刻。

    尽管最初他也有些失望,可是等真正平静下来,他想起秦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他都忍不住有些高兴。

    因为他为他迟疑,为他挣扎,为他害怕。

    秦衍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心里,傅长陵,终究不是个路人。

    想到这里,傅长陵忍不住拿着玉佩狠狠亲了两口。

    而后他将玉佩抱在怀里,扬着笑容闭上眼睛。

    慢慢来。

    他告诉自己,他有一辈子的耐心,慢慢磨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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