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 蟹脚痒。
    过了立秋,看到月西楼。醋橙黄分蟹壳, 香荷叶剥鸡头,持螯赏菊,正是时候。
    金水官邸的婢子们在街衢上买了楸树叶, 剪成各式各样的花朵形状, 斜插于发髻或包头上, 这是国朝流行的立秋发饰。
    东厨里, 苏蘅正和张春娘分别占了一张灶案,各自料理吃食。
    今年南方大旱, 大闸蟹是吃不到了, 苏璞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极肥美的海水青蟹,才下了汴河码头便命人送了来, 送来时还张牙舞爪地泛着青光, 吐着白色小泡泡,很是新鲜。
    跟后世的烹调方法比起来,时人爱吃蟹的那份心虽然不少, 还曾有人专门写过两本关于食蟹的书蟹谱蟹略,但是就烹蟹的方法而言, 可谓是简单又粗暴。
    苏蘅在外间酒楼常看有厨司把蟹剁成块,沾面糊,下油炸,炸好了蘸面酱吃。金瓶梅中写的“螃蟹鲜”便是油炸大蟹,下锅“外用椒料、姜蒜米儿, 团粉裹就,香油炸,酱油、醋造过,香喷喷”,西门庆还赞道是酥脆好食。
    酥脆倒是酥脆了,但螃蟹的鲜甜味却被夺去,和吃炸大虾炸排骨炸雀儿的分别不大。
    又或是更简单的做法,切块水煮做成“螃蟹清羹”,蟹肉煮得发红,也不管满锅横流的蟹黄,撒盐浇醋,上了桌便喝蟹汤、吃蟹肉。
    如此这般的吃法,看到苏蘅不禁扼腕叹息。
    若是张岱袁枚李渔这帮子文人,看见有人用油炸煮羹的方法烹饪他们笔下这舍了命也要吃的天然美味,暴殄天物如斯,莫不是要气得扔笔。
    料理螃蟹,对于前世生活在海滨城市的苏蘅来说,自然都是不是什么难事。
    一看见这些张牙舞爪的螃蟹,她脑子里已经飘过了无数道跟螃蟹有关的菜。
    螃蟹的做法,离不了蒸焗煎炒几种。
    就蟹本身来说,就可以做清蒸蟹、蟹酿橙、姜蒜爆炒蟹、青蟹炒年糕、醉蟹生、香辣酱爆大闸蟹等等;要是不嫌麻烦,将蟹籽、蟹黄和蟹肉耐心拆出来,还能做肉蟹煲、蟹籽炒咸菜、蟹粉小笼、秃黄油、蟹黄豆腐、蟹黄粉丝煲之类的菜。
    青蟹按大小分好。大螃蟹好办,取肥美青蟹三两只,细细刷洗干净,用刀背撬开坚硬的蟹壳,分做两半,加花雕酒、姜片,其他东西一概都不要,架上竹笼,上锅清蒸。
    只等蒸到蟹壳全红,香味飘出,即可拿出吃。
    苏蘅想了想,又借着蒸蟹的余热温了一小壶菊花黄酒。
    “这蒸蝤蛑什么调料也不加,没有味道,能好吃吗”一旁有人见苏蘅做法简单,不由疑问。
    蝤蛑即是时人对螃蟹的别称。
    苏蘅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啊太天真。小螃蟹也就罢了,“大味至简”,成熟的大螃蟹本身便是“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膏肉丰腴、自带鲜甜,原味清蒸就是最高料理方法。
    中国人吃东西,越是鲜美的东西便越讲求原汁原味。跟螃蟹差不多的例子还有唐僧肉,无论唐僧被哪处的妖怪抓住了,无不是点火烧水蒸着吃的,可见大妖怪们也是“原汁原味”的推崇者呀。
    将镇江香醋、切得细细的姜丝和些许自酿酱油混合,那熟悉的香味便已经飘了出来,很有些贾宝玉说的“泼醋擂姜”的意思。
    小螃蟹便由张春娘取了去做洗手蟹。
    这边大青蟹上锅蒸了,苏蘅便绕过来看春娘做洗手蟹。
    洗手蟹便是腌蟹生,是曾经出现在本朝御筵上的名菜,十分流行。
    “洗手蟹”之名,取其上菜迅速之意客人把手洗干净的短短功夫,那边厢厨司已经将蟹拌好,可以上桌了。
    春娘将肥美的螃蟹洗得干干净净,除去不能食用的部分,斩剁成小块。锅内倒麻油,熬熟以后冷却。将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末、水姜、胡椒研成末,再加盐、醋、盐梅卤、橙齑、蒜泥拌匀,等料汁完全将螃蟹浸泡透,即可吃。1
    橙齑和盐梅卤是其中最不可或缺的调料,为这原本腥寒的食物带来了别样清新的风味。
    叶浮嫩绿酒初熟,橙切香黄蟹正肥。
    春娘这洗手蟹的做法,倒让苏蘅想起小时候常吃的腌蟹酱。
    小时候贪玩,常常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去退潮后的滩涂上抓小鱼小虾小螃蟹。大家的手里都不约而同拿着带盖子的小篮子,在黄昏时候的滩涂上光脚跑来跑去。
    滩涂上的小螃蟹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有个古怪的名字,叫做蟛蜞2。退潮后,沙地里到处都是这种乱爬横行的小螃蟹,成群,一抓一个准,用不了多久就能装满一瓶。
    抓一大篮子,挎在胳膊上,牵着小伙伴的手蹦蹦跳跳回家。外婆极善料理这类小海鲜,把蟛蜞洗干净后,用盐、虾油、糯米酒腌渍,便是醉腌蟹酱。
    腌好的蟹酱里,小小的蟹肉呈晶莹的半透明状,犹如凝脂;膏黄在虾油和盐分的作用下,便成了青黑色,吃起来黏糯咸鲜。连蟹壳嚼在嘴里也是香咸酥脆,有一股特殊的海鲜油膏香,配着熬煮开花的绵糯白粥吃最香。
    洗手蟹坐好,这边蒸的青蟹壳也变得通红,阵阵香味从蒸笼里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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