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回来了。”
荆博文才入了府邸,便听到有人说话。
他不用回头,便也猜了个十足,道“呦呵,孟云深是你啊。”
来人二十出头年纪,身量要比荆博文高半头有余。虽生得高大挺拔,却又长着一张标准文人面孔,儒雅俊逸,观之忘俗。
荆博文乃是陵川王,一方之主,其麾下谋士食客数不胜数,何止千人,这孟云深便是其一,已然跟随荆博文十年有余,乃是陵川王麾下赫赫有名的谋主。
荆博文转头瞧他,颇为得意的挑了挑眉头,道“云深啊,你瞧,你可发现孤有何改变”
“大王”孟云深表情淡淡的,眸子并未转动,并无过多上下打量之意。
荆博文不给他回答的工夫,已然道“可有觉得孤今日更为俊朗了几分”
“呵”孟云深倒是笑了,笑起来颇为随和模样,却让荆博文听了着实嫌弃。
荆博文道“你可莫笑,这一笑恐怕哪方要遭难”
孟云深道“看来大王的眉毛是补上了,可喜可贺。”
“甚甚么”荆博文连忙退了两步,用袖子掩住自己一半脸,道“你怎么知道我眉毛眉毛的事儿我可没叫任何人知晓过”
荆博文丢了一半眉毛,这等丢人之事,自然是要藏着掖着,尤其对于孟云深来说,更是不好启口。
他几次想要找孟云深帮忙,但临了皆是打了退堂鼓,心里寻思着,孟云深那笑面虎若是知道了这事儿,恐怕心里要笑他两三年。
孟云深道“大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怎么可能”荆博文道。
孟云深道“大王当日被烛火烧了眉毛,喊叫之声颇大,云深正巧路过,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你路过”荆博文气得跳脚,道“你路过不进来帮忙灭火孤怎么不见你来帮忙”
“嗯”孟云深面部表情寡淡的很,淡淡低吟一声,无有多言。
“哦”荆博文指着孟云深鼻子道“孤知了指不定是你设的局,放的火是不是你故意烧了孤的眉毛你说,从实招来。”
孟云深淡淡的道“大王恐是又异想天开了。”
“呸”荆博文道“绝对是你这老狐狸搞得,你且站在这里别动,瞧我打不死你呢”
孟云深果真负手而立,一动不动,道“大王,这技不如人便不要夸下海口,小心一朝翻船,颜面可不好看。”
“你”荆博文道“真是气死孤了。”
孟云深道“云深还有要事,大王或可听了再气。”
“不听”荆博文摆手道。
孟云深也不多加劝阻,自顾自道“大王可曾听说,近日窦将军便要凯旋”
“自是听说了”
孟云深果真话风一转便说上了正经事儿,叫荆博文不好不应声。
荆博文道“怎么的”
孟云深道“窦将军乃是太后侄儿,虽常年戍守边疆,但无往不胜,不论是威望还是兵权,都令人着实敬畏。这次抵抗詹国,更是大获全胜,已然凯旋,不日便要进入都城。大王何不趁此机会,拉拢窦将军一二”
“窦将军”荆博文难得正经起来,道“是了,可这窦将军向来一张冰块脸,比你还要油盐不进,这要如何拉拢”
孟云深略微一笑,道“大王不妨再入宫一趟,去见一见太后娘娘。”
“孤才出来。”荆博文道。
孟云深道“此次窦将军凯旋乃是大事,不只凯旋,还带来了詹国投降文书,据说詹国愿伏低归顺大荆。陛下决计是欢心的,指不定太子荆白玉会趁此机会,请了旨意出城迎接窦将军。”
荆博文点点头,道“太子想要抢功,那我应当去寻皇上啊。”
“大王此言差矣。”孟云深道“大王虽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但弟弟哪有儿子来的亲。这等机会,皇上恐怕是希望太子前去的。但太后不同,太后向来倾向大王,再者皇上又是仁孝著称,自然不好驳了太后的面儿。这事儿若是大王去求一求太后,那边一准儿成了。”
“如此”荆博文干脆转身便走,道“孤现在就去”
窦将军凯旋,这消息震惊朝野。要知道自从戎狄归顺大荆以来,这詹国便是大荆最大的敌人。
詹国一方称霸,詹人骁勇善战,生性好强好胜,连年挑起战端,着实令大荆皇上头疼的很。这大荆与詹国的战事可要追溯几辈人之久,总也无休无止。
如今窦将军竟然凯旋,一举差点打到詹国都城,将詹人打得闻风丧胆,着实英雄了得。
再加上窦将军乃太后外戚一脉侄儿,皇上如何能不拉拢此次窦将军凯旋,可是重中之重,绝不可怠慢了去。
小太子荆白玉也是明白这理儿的,自己年纪尚轻,若是日后想要稳固羽翼,必要有兵权支持,这窦将军可是不二人选。
这一大早,小太子荆白玉便摩拳擦掌,着四月给他换了新衣裳,在镜鉴里一照,道“本太子去见父皇,你们不必跟着。”
“是,”四月恭敬道。
荆白玉大眼睛一转,有些个犹豫,嘴唇张了几次话音仍是未有出口。
四月一瞧,何等玲珑心肝,道“启禀太子殿下,掌事大人就在外面,可要让四月为您传进来。”
“传进来做甚么”荆白玉轻哼一声,道“本太子方才见庭院里土多得很,定是小丫头们偷懒了都是厉长生管教不严,你让厉长生把庭院打扫了,免得他闲不住又往外面去跑”
“是是,”四月道“都听太子殿下的。”
荆白玉这才点点头,穿戴整齐便去了。
四月无奈的摇摇头,等太子殿下走了,这才往庭院而去,便见厉长生正与灵雨说话。
四月上前道“掌事大人。”
“原是四月。”厉长生道“可有什么事儿”
四月无奈的道“掌事大人,这太子殿下年纪尚小,有性格脾性也是正常的事儿,掌事大人何必与太子殿下逆着劲儿呢。这冷战一日两日,也全没甚么,但时日长了难免伤感情。”
厉长生笑了一声,道“多谢四月提醒。”
四月道“我这不算甚么,毕竟这些道理掌事大人哪能不知,不过是四月多嘴罢了。”
四月嘱咐一句,随即便去忙了,留下厉长生与灵雨两人。
灵雨有些个着急,道“太子殿下还在生气,这可怎生是好。掌事大人,您到底做了些甚么,怎么就气着了太子殿下”
厉长生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太子自个儿生闷气罢了。”
“这如何是好”灵雨道“太子今日闷闷不乐,恐怕郁结于心,可是要生病的。”
厉长生道“这小孩子生了气,哄一哄也便好了,并非大不了的事儿。只是”
“哄一哄”灵雨纳罕的道“如何哄”
厉长生道“我前些个见东夹那面有些个冬日用的皮毛,如今可还在”
“在的。”灵雨道“眼下天儿还暖着,那些个厚皮毛厚绒布,使不到的,东夹里倒是有些个。”
厉长生点点头“你去给我寻一些来,要最好的皮毛,对了,还要白色的。”
“是,”灵雨应声道“婢子这便去。”
厉长生又道“再寻些好看的纨布来。”
“是。”灵雨越听越糊涂,这又要布料又要毛皮,掌事大人莫不是要给太子做新衣裳
果不其然,厉长生还有后话,问道“灵雨,你可会些个针线活计”
“这,”灵雨道“婢子的确会的,只是”
只是太子殿下又不是甚么女娃娃,掌事大人若是真的送些个漂亮衣裳予太子,太子殿下恐怕也不会欢心。
厉长生道“会就好,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是,婢子全听掌事大人吩咐。”灵雨最终还是应声道。
厉长生颔首,看来十拿九稳,道“你且去。”
“是。”灵雨欲要离开,临走之时又转了身来,道“对了,方才掌事大人说了句“只是”,这是何意可是遇到了难事儿”
“你果真细心的很。”厉长生笑了,不过两个字,过了这般久没成想灵雨还记着。
厉长生道“并非我遇到了难事儿,而是太子殿下。”
“太子”
厉长生点头,道“方才太子欢欢喜喜去了,一准儿是因着窦将军凯旋之事去见陛下。”
灵雨不懂得朝堂大事,有些一头雾水。但听厉长生话中语气,太子此去怕是不妙。
果然就听厉长生继续道“太子恐怕此时便碰了一鼻子灰,是欢心不得的。”
“这如何会呢”灵雨道“掌事大人既然早有遇见,为何不出言提醒太子,若太子真吃了亏,那”
一准又要不欢心了。
灵雨也是心疼太子,小孩子家家的,本应无忧无虑,这整日里不是为这愁就是为那忧,哪有个孩子的模样。
厉长生道“小孩子吃点亏也不是不好,只要不吃大亏,涨涨记性倒是好事。”
厉长生说罢一笑,笑得颇有深意。
如今荆白玉吃了亏,才会知道有厉长生在一旁帮衬的好。厉长生要的便是荆白玉离不开他,拿捏住了小太子的脉门,才好稳固自己的地位。若不然等太子长大了,有主见了,厉长生这小船怕是要翻。
小太子荆白玉欢欢喜喜便去了,本觉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可谁料到了皇上面前,竟真的碰了一鼻子灰。
皇上一口否决,说他年纪还小,不叫他出城迎接凯旋的窦将军,还说已然定了人选,便是他小叔父陵川王荆博文。
荆白玉一听,顿时蔫蔫的,见父皇决意已定,也不好争吵什么,只得悻悻然离开。
皇上见太子不欢心,只是叹息一声,也无办法。太后亲自来求,皇上虽早定了太子出任,却也只好改了陵川王荆博文,这事儿便最终定了下来。
荆白玉悻悻然离开,只觉得有气无力,根本打不起精神来。
他不愿回寝殿去,便漫无目的游走一番,不知不觉一抬头,竟是到了涤川园的画阁之前。
荆白玉想到昔日里自个儿与厉长生初次在画阁相遇,时隔良久,仍觉那情景逗趣好笑的紧。
荆白玉忍不住裂开嘴巴笑了一声,复又板着脸,自然自语道“不行,我要回去好好问问厉长生,到底与陵川王是个什么关系难不成,他一直都是陵川王的人,我却未有发觉”
荆白玉想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赶忙掉头疾走,一口气就回了宫殿。
“四月四月”
小太子一路叫着。
四月忙不迭的上前,道“太子殿下您回来了。”
荆白玉道“怎么不见厉长生又跑去哪里野顽了”
四月道“掌事大人就在殿中,似是在与灵雨说话。”
“又是小灵雨。”荆白玉一听,道“一天天两个人腻在一起,说不完的话你去将厉长生给我叫过来,我有话与他说。”
“是。”四月道。
荆白玉负着手,气势非凡,小大人一般进了内殿,心中盘算良久,就想着一会儿如何责难厉长生才好。
只是他刚入了内殿,就见自己榻上躺着什么东西。
这一看,仿佛个小孩。
“呀”
荆白玉跑过去仔细一瞧,并非一个小人,而是一只小兔子,通体雪白毛茸茸的,煞是可爱。
“这是甚么”荆白玉惊喜非常,睁大眼睛,试探性的伸手去摸,那兔子模样有些个奇怪,但比普通的兔子还要可爱数倍,大耳朵自然下垂,简直萌煞个人。
“自然是兔子玩偶。”
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道“太子殿下可喜欢”
荆白玉才抱起兔子玩偶,就听到厉长生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差点原地蹦起丈许高。
荆白玉怀抱着柔软的兔子玩偶,仿佛被抓了包,欲要将玩偶丢下,却也舍不得,反而抱得更紧,道“什么兔子顽偶这是你的”
厉长生点点头。
荆白玉不给他开口机会,霸道的道“在本太子榻上发现,就是本太子的了”
厉长生被他逗笑了,说“太子误会了,这兔子顽偶,本就是长生送予太子的,太子可喜欢。”
“喜”喜欢
荆白玉差一点子便脱口而出,硬生生止住,就差那么一点子,甚么颜面也都丢了。
荆白玉咳嗽一声,故作老成的道“稀奇古怪,也便一般般罢。”
“太子喜欢便好。”厉长生点点头道。
“甚么话,”荆白玉道“我是说一般般,不是喜欢。”
他抱着兔子顽偶跳了两下子,兔子顽偶亦是随着他跳了两下子,大耳朵忽闪忽闪。这兔子与小太子,乍一看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荆白玉摸着兔子的大耳朵,简直爱不释手,道“哼,厉长生我与你说。你别以为弄些个小顽意,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厉长生佯装纳罕,道“太子要与长生计较什么”
“你与那陵川王到底”
小太子荆白玉话到一半,突然住了口。
他低头一瞧,只觉毛绒柔软的兔子顽偶身上有凉丝丝之物,仔细一瞧,原是一块玉佩。这玉佩通体纯白莹润,与白绒绒的兔子几乎融为一体,一时竟是无有区别。
兔子玩偶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佩,一瞧便是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
“这玉佩”
荆白玉登时傻了眼,盯着玉佩出不来声,这不就是陵川王私底下贿赂收买厉长生用的玉佩,怎么会戴在兔子身上
荆白玉愣了半晌,随即心中欢喜起来,厉长生将玉佩主动拿到自个儿面前,不就是说,厉长生还是自己这边的人,并不想去陵川王那面
厉长生眼见小太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开心起来。果然孩子便是要哄的,哄一哄也就是了。
厉长生道“太子殿下,先前在太后宫殿之中,长生怕隔墙有耳,所以无有解释,恐怕太子近日都在误会这事儿,所以长生也不好不解释。如今真相大白,太子可还怀疑长生”
荆白玉咳嗽一声,板着脸道“哪有,我没怀疑你,是你多心了”
厉长生顺着他的话道“原是长生多心了。那长生送予太子的礼物,太子可喜欢”
荆白玉抱着兔子玩偶,用肉肉的小脸在兔子上蹭了蹭,道“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那便好。”厉长生道“也不枉灵雨赶了一日的活计。”
“甚么”荆白玉乍一听有点懵,蹭兔子的动作都僵了。
厉长生笑着道“这兔子乃是灵雨一针一线缝制,天底下独一无二。”
“灵灵雨做的”荆白玉脸色瞬时变了数变。
这兔子自然是灵雨做的,厉长生可没那针线活。只不过是厉长生画了图样,让灵雨按照做的,正好赶了一日,等太子徜徉一日归来,堪堪做好。
荆白玉抱着兔子,一副纠结模样,似是想将兔子推出怀中扔了,又似舍不得丢下,那面容别提多纠结。
厉长生便是故意逗他,见他生气了笑,笑了又纠结,果然千变万化都是一般讨人喜欢。
厉长生道“怎么的听说是灵雨做的,不想要了那正好便给小臣,小臣帮太子殿下将兔子扔出去。”
“不”荆白玉最终还是舍不得,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兔子顽偶,又是个的小孩子心性,爱见的不得了。
荆白玉抱紧了兔子顽偶,道“不准扔,本太子的东西没有扔掉的道理,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