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为何觉得,我一定会犯傻”

    季听摇了摇头“你先回答我,你会好好的对吗”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半晌低声道“殿下回去休息吧,雨太凉,你会生病的。”

    “我不走,你还没回答我。”雨越来越大,季听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还是坚定的看着申屠川。

    申屠川怔愣的和她对视半晌,突然把她抱进怀里,手臂用力到仿佛想将她嵌进身体。

    季听眼睛温热,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哭,但她知道申屠川一定是哭了的,因为脖颈处的雨水已经变得有些发烫。

    “殿下,我没有家了”

    他的声音极小,却透着巨大的绝望,然后季听就听到了哽咽的声音。季听死死咬着嘴唇,任他抱紧了自己,许久之后冷静道“申屠宰相的事不会就这么埋没,申屠家身上的脏水,我会一一帮你清理,申屠川,你相信我好吗”

    申屠川不语,只是抱她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些,季听觉得申屠川情绪冷静了点,这才拍了拍他的后背“去洗个热水澡吧,当心生病。”

    “嗯”申屠川声音闷闷的,缓缓放开了她,刚要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接着一头栽向地上。

    陷入黑暗前,他听到季听惊慌的叫自己的名字,他想说别怕,可什么都没说出口,就人事不知了。

    季听的声音唤来了一直在外面等着的人们,一时间兵荒马乱起来,一直到一个时辰后,她喝下一碗微烫的姜茶,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彼时她已经在自己的屋子里,换上了干燥的里衣缩在被窝里,面色苍白的看着旁边陪着的牧与之“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嗯。”

    “我要帮申屠川夺回他应有的。”

    “好。”

    季听垂眸“你不劝我”

    “殿下从一开始,对申屠川便是特别的,与之一直都知道。”牧与之轻笑。

    季听咬了咬唇,半晌道“我要申屠丞相的死因从成玉关传到京都,用最快的速度,用天下百姓的悠悠众口,要皇帝无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件事只能你的商行来做。”

    这天底下传递消息最快的,应当就属这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

    “好。”牧与之依然答应。

    季听深吸一口气“这件事要做得不留痕迹,否则皇帝查到我们头上,少不得要找麻烦。”

    “这是自然,殿下放心。”牧与之说完便转身离开去做这事了。

    季听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床上,想起申屠川脸上的不甘和恨意,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是夜,申屠川终于转醒,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季听那里,她当即披上衣裳要去看他。

    扶云犹豫着走过来,不等季听开口,他便将手里端着的砂锅交给了丫鬟“这是殿下上次补身子剩下的东西,世间总共没几帖了,殿下帮我给申屠公子送去吧。”

    “扶云”季听第一次见他对申屠川没有敌意。

    扶云不自在的挠挠头“我没有家人,是殿下从叫花子那里把我买回来的,殿下便是我的家人,所以我想失去家人的心情,应该是生不如死吧,希望这个能让他好受点。”

    “好。”季听勉强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后便去找申屠川了。

    她一路沉默走到申屠川门口,将丫鬟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独自一人进了他的卧房。

    申屠川双眼无神的坐在床上,像个木偶一般毫无生命力,季听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沉默一瞬抬高了声音“申屠川,用膳了。”

    申屠川指尖动了一下,这才机械的看向她,半晌哑声道“我想去成玉关。”

    “我理解你想去守灵,可是你如果这个时候去了,便等于告诉皇上,你一直和父母有联系。”季听沉声劝说。

    “我想去成玉关我爹娘就我一个孩子,我想去成玉关。”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整个人却好像没有感觉一般。

    季听看得难受,不由得别开脸,狠下心肠道“不可以,再等一段时间,我们光明正大的迎他们回来。”

    她原本想让申屠川诈死,再隐姓埋名去爹娘身前尽孝,可如今情况不同,他是唯一可以代表申屠家讨回公道的人,自然不能再轻易放弃申屠家嫡子的身份。

    “殿下,为何人在世上会这么难”

    季听仰了一下脸,冷静之后才看向他,强撑起一个微笑“别想太多,先来用膳吧。”

    “我不饿。”

    “你若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季听定定的看着他,“今日起,一日三餐我同你一起。”

    申屠川指尖顿了一下。

    季听放缓了语气“多少吃一点好吗”

    “好。”

    可勉强吃东西的下场是,将这些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季听看着申屠川惨无人色的脸,整个人都开始发颤“不吃了不吃了,你先休息,先休息好不好”

    最后一盅药膳尽数倒了,季听看着申屠川沉睡的脸,守了他许久之后才离开。这日起她便如约一日三餐陪着他,他吃不下,便哄着喝粥。

    只小半个月的功夫,申屠川便瘦了大半,之前合身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一双眼睛也没了神采。

    而这小半个月的时间,申屠宰相为救百姓牺牲的事迹从成玉关传回了京都,大半个天启都知道了,无不感念宰相忠君为民,并且对皇帝流放宰相一事十分怨恨。

    这件事眼看着瞒不住了,皇帝无奈之下为平息民怨,只得旧案重审。审案的文官大多是申屠宰相门生,此事办得效率奇高,用了最短的时间还给申屠家一个清白。

    皇帝为保名声,便下旨将申屠丞相以王爷之礼下葬,同时透露出有意给他们的嫡子一官半职。

    这个消息传到公主府,季听立刻去见了申屠川,看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答应你的,要还申屠家一个清白,如今做到了。”

    “多谢殿下。”申屠川眼眶微湿,朝她郑重行了一礼,此时他身上还戴着孝,在季听的准许下,已经在别院守了十几天了。

    季听掩住心里的叹息“你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边关拜祭父母了。”

    “不必了,郡守给我来了信,说是已经代为守灵下葬,至于皇上赏的那些陪葬物,”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便留给皇上自己吧。”

    “申屠川,你别这样,丞相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季听担心他还没有放弃刺杀。

    申屠川垂眸“家父一生忠君爱国,最后却沦落到不耍计谋就连名声都保不住的地步,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申屠川。”季听皱眉。

    申屠川平静的看向她,随后轻轻一笑“殿下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季听怎么不可能不担心,只是他油盐不进,她劝了几句也没用,只能先不提此事。

    陪他待了会儿后,季听便转身离开了,就连荷包掉在他脚边都不知道,申屠川看着锦缎的荷包上绣着的拙劣花瓣,便知道是她亲自绣的,他沉默一瞬,弯腰捡了起来。

    季听离开申屠川别院不一会儿,便在园子里遇到了牧与之,干脆在园子里坐下,与他说起有关申屠川的事。

    “殿下没将皇上允他做官的事说出来”牧与之挑眉。

    季听摇了摇头“自然没有,这怎么能说啊,他现在心理状态太危险了,我怕他有了机会会去刺杀皇上。”

    她话音刚落,牧与之便看到她背后的树林中一道身影闪过,沉默一瞬后淡淡道“他不会,如今他是殿下的人,若是刺杀皇上,定然要连累殿下,殿下帮了他这么多,他并非不识好歹的人。”

    “连累不连累的我倒是没想过,只是不想他年纪轻轻就丢掉性命。”季听一脸愁苦。

    牧与之想了想道“那殿下打算如何”

    “我想帮他推拒了,再让他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哪怕做个教书先生呢,能尽快忘掉仇恨生活顺心便好。”季听叹了声气,“可是谈何容易,他太犟了。”

    “这么说,殿下没想过纳了他”牧与之的目光扫过林子。

    季听顿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留在她这里,就意味着见皇帝的机会很多,他可能永远不会放弃刺杀了。而她只要是长公主一日,就不能离开皇帝眼皮子底下一日,不能陪他去别的地方。

    她话音刚落,树林后的身影便消失了。牧与之垂眸,半晌轻笑一声“与之也觉得,他不该留在这里。”申屠川对皇上的仇恨,随时都可以将殿下拉进地狱,所以从申屠宰相枉死开始,他便已经下了决心要让他离开。

    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会来得这么快。

    是夜。

    季听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去园子里散步,走着走着又来到了申屠川的别院。她看到院子里萧瑟的身影,沉默一瞬还是进去了。

    “怎么还不睡”季听轻声问。

    申屠川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哑“自打殿下第一次来,我便日日在此等候,早已经习惯了。”

    季听一愣,想起从他搬进来开始,好像她每次过来都能遇见他她一直以为是他不喜欢早睡,没有想到原来是因为她。

    “今日殿下跟牧公子的话,我听到了。”申屠川掩下万分情愫,平静的看着她。

    季听怔了一瞬“你听我解释”

    “殿下既然不要我,可否放我离开”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瞳孔扩大一瞬“什么意思”

    “殿下放我离开吧,就此断了干系,日后都不再有任何牵扯,可以吗”申屠川说着,竟然轻轻笑了出来。

    季听焦急的向前一步“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做,我保证不会做傻事,不会像殿下担心的那样去刺杀皇上,我会好好的、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但前提是殿下放我走,好吗”申屠川说着,指尖开始发颤。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问他和公主府断了之后想做什么,可申屠川却不肯说,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许久之后,季听哑声开口“好。”

    “多谢殿下,”申屠川笑得明朗,仿佛身上的阴霾已经消失,“草民并不大度,您三番两次拒绝,实在叫草民难堪,只愿今后纵然相见,也当不识,这些日子草民便当成一场梦,梦醒了,便不想了。”

    季听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匆匆叮嘱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她的背影一消失,牧与之便从黑暗的角落出来了,朝申屠川郑重行了一礼“多谢申屠公子成全。”

    “你今日特意叫我听见那些话,不就是为了这些吗”季听一离开,申屠川脸上的笑便淡了。

    牧与之此时脸上再没有调笑之色,闻言也只是轻叹一声“牧某知道申屠公子不会放弃复仇,只能出此下策,还请公子见谅。”

    申屠川不舍得离开公主,也不舍得放弃复仇,最终结果只能是连累公主,还不如让他知道,公主心里没有他一点位置,让他彻底跟公主府断了干系,日后复仇成也好败也好,都与公主府无关,与公主殿下无关。

    申屠川平静的看向他,冷清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深沉“殿下是我的,有朝一日终究是我的,在我没来接她之前,替我照顾好她。”

    牧与之被他的气场压得一窒,等回过神时申屠川已经离开了。他眉头微微皱起,第一次觉得事情要脱离他的掌控。

    第二天一早,公主府突然传出申屠川不满长公主又纳新人的消息,接着便是长公主怒把申屠川赶出公主府,并扬言和他断绝关系,此生不复相见。

    隔了几日,皇上召见申屠川,看到他身上被长公主打出的血淋淋伤痕,确定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好,便不再担心孤身一人的申屠川背靠长公主,将原本打算给他的官职换成了高出两个品阶的。

    天气越来越冷,一场雪示意着冬天的到来,而最后一片雪花融化,则代表这个漫长的冬日终于过去。冬去春来,春去冬来,转眼就是三年。

    站在街市前等着时,季听听到来往的百姓讨论起当朝年轻的宰相,恍惚又觉得理所当然。这三年申屠川的名声大燥,不比他父亲差,又因为身后没有世家支持,皇上对他似乎很放心,这么快的往上升一点也不奇怪。

    而申屠川也做到了他当初说的,和她做完全的陌生人,这些年偶尔见面也彻底将她当做空气,半个眼神都欠奉。

    “殿下”

    一个糖葫芦戳到面前,季听眨了一下眼睛,微笑着从张盛手里接过去,张盛是当年成玉关一事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养好伤后便做了她的侍卫,如今也三年多了。

    “天太冷了,殿下还是上马车吧。”此时有小雪落下,张盛主动帮她撑伞。

    季听咬了一口糖葫芦“我想走走,马车里太闷了。”

    “那好吧,殿下当心路滑。”张盛无奈,只好跟她身边撑伞。

    季听笑笑跟他闲话“不是让你多休几日么,怎么这般着急回来当值,仔细你家那位吃醋。”

    “她才不会,她最喜欢殿下,前几日还在裁布要给殿下做条裙子。”提起心上人,张盛的脸有些红。

    季听看他这副样子就觉得好玩,还未等再打趣,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张盛下意识护在她身前,一只手却还不忘为她撑伞。

    几匹马在他们身前不远处停下,带头的人身着黑色蟒袍,头戴深色玉冠,身板挺直宽肩窄腰,虽然相貌清俊过头,但周身的威严之气叫人不敢直视他的脸。

    季听愣了一下,虽然之前皇家筵席上遇到过几次,倒没想到会在大街上遇到。

    “殿下”张盛警惕的看着申屠川,长公主和这位申屠丞相不和,已经是天下人皆知的事,若这人敢出言不逊,他定豁出命也要给他教训。

    季听垂眸笑笑,转身朝路边走去,算是把路让了出来。申屠川目光清冷,在她和张盛之间转了一圈后,冷着脸驾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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