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少瑛深缓了一口气,他似乎下了莫大的勇气,将剑锋狠狠往前一推。
嘉善的血很快染红了剑,她却一声未吭。
在生命最终的时候,她牢牢耷拉下了眼皮,甚至吝啬地不肯再看展少瑛一眼。
她只是觉得,这剑真厉害啊,也刺得她真疼。
半明半暗的天空中,一道惊雷炸响。
烁玉流金的夏日刚过,午后,日头微暖,院子里的热浪仍然火辣得熏人。
嘉善觉得自己的眼皮好像有了千斤重,倒是胸口剑伤处的钝痛,没有最初那么分明了。
耳边断断续续地,似乎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殿下自小就怕打雷,多半是梦魇了。龚太医先前开的安神药还有多的吗”一道温和的声音说,“素玉,你去熬煮一些儿来。”
这是郑嬷嬷的声音。
郑嬷嬷乃是嘉善的乳母,自皇后过世以后,便是郑嬷嬷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嘉善的身边。她陪着她出宫嫁人建府,直到父皇病重的时候,嘉善才派人,将郑嬷嬷送回了她的老家荣养。
怎么郑嬷嬷也在
她也被害了吗
嘉善心里一阵又怒又急,她微微用着劲,一番使力后,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郑嬷嬷比她被送走之前,看着反而更年轻了一些,她的面孔,还是一如以往般亲切。
嘉善咧开嘴。久别重逢,她正想说点什么,却听郑嬷嬷先惊喜地道“殿下醒了。”
“殿下的身上可有哪里难受”郑嬷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嘉善的小脸儿,她仔细地帮公主掖好被角,生怕漏了风进去。
嘉善这才注意到,郑嬷嬷身上穿着细布衫裙,是宫里特有的那种面料。她张开嘴,下意识地轻声唤“嬷嬷。”
“嬷嬷在呢。”
郑嬷嬷“诶”了一声,她笑盈盈地轻抚着嘉善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帮嘉善把那些惶恐不安,一一给拭去般。
她替嘉善擦去脸颊边上的汗,轻声道“夏去秋来的时候,可不是容易打雷么,殿下别怕。这雷声来得快呀,去得也快。奴婢已经吩咐素玉,去给殿下煎煮安神的药了。”
嘉善目光无神,仿佛没有听到郑嬷嬷说的话。她正仔细地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背白皙细嫩,连一道显老的纹路都没有,好像从未受过任何时间的蹉跎。
这这是她
嘉善的鼻尖感到微微酸涩,她缓了一口气,试探性地强笑着说“已经立秋了吗我年纪大了,记性真是越来越不如从前。”
听到嘉善的话,郑嬷嬷只觉好笑,她用那有些粗厚的手指,轻轻地在嘉善的掌心上刮了一下。
“殿下才多大。”郑嬷嬷笑呵呵地说,“即便是过了明儿除夕,您也不过十六。殿下这么说,让我这一把年纪的人,还怎么过活”
原来,她还不满十六吗,这竟是真的
嘉善的泪水,忽然而至。
她哽咽道“嬷嬷”
郑嬷嬷似乎也慌了手脚,她顿了几秒后,才下意识地道“殿下别哭。”
在郑嬷嬷眼里,嘉善并非一个好哭的性子。
皇后过世的时候,嘉善不过六岁。听闻母后走了,她也只是牢牢抱住了才两岁的幼弟。
她在弟妹里居长,打小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坚强。
郑嬷嬷温柔地拿出手帕,帮嘉善擦干眼泪,她看着嘉善通红的杏眼,笑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咱们公主是最尊贵的小殿下了。上有陛下和各位列祖列宗保护,下还有嬷嬷守着。”郑嬷嬷拿着帕子,笑呵呵地帮嘉善将额上出的汗拭去,她说,“那些邪魔,可不敢招惹我们。”
嘉善却忽地笑了,她道“是。”
她张开嘴,看着周遭的雕梁画壁,眼神冰凉“我会让她们,不敢招惹我们的。”
“吱呀。”
素玉推开门,拿着煎好的中药进了来。
素玉是嘉善宫里的女官。在皇后身染沉疴以前,她一直奉命侍奉皇后。后来皇后故去,素玉便被嘉善要到了凤阳阁来。
与素玉一同被要来的,还有好几个女孩儿。其中便包括含珠,那个最终爬上了展少瑛床的,含珠。
似乎是猜到了嘉善在想什么,素玉一边扶着嘉善起身,一边恭敬道“含珠大概是染了暑热,从午后起,就一直恹恹地没什么精神。奴婢怕她过了病气给您,遂自作主张,让她先去歇息了。”
有些居心,不是一日两日养成的,有些账目,也不是一时片刻能算了清。
嘉善目光微垂“那就任她歇着吧。”
嘉善接过素玉手上的碗,她波澜不惊地说“我看,丹翠办事妥帖,人也算机灵。这几天,含珠手上的事,不妨暂且交由丹翠来做。”
郑嬷嬷和素玉相互看了看,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惶恐。
含珠的手脚虽有些懒散,但是在公主跟前儿,一向是最会做人的。嘉善也念着她是皇后宫里的故人,从来都睁着眼闭着眼地由她去了。
怎么今日,忽然要开始收拾起含珠
素玉愕然,却还是恪守本分,道了声“是”。
道完后,她又想起什么,忙挽起了一个笑容。她压低声音说“殿下睡着的时候,陛下跟前的陈内侍遣人来过一趟。说是待您醒了以后,去趟乾清宫。”
嘉善“唔。”
郑嬷嬷适才说,她今年十五。父皇在这个时候找她,八成是为了她的婚事。
她都快忘了,她如今,还没成亲呢。
嘉善的嘴角,似有微冷的笑意在隐隐浮动。
“帮我更衣吧。”嘉善说,“我现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