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现在卡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断不掉,动不得。
沈岚虽然是个疯子,但是她说对了一点,他现在像个懦夫,只能保持精神上的暗恋。
因为他怕行动之后,苏裴的反应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扭曲破碎。
现在苏裴就坐在他身边,他甚至能闻到苏裴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雨后原木的清香。但他依然无法伸手去握住苏裴的手。
他爱苏裴愈深,自我厌恶也愈深。
苏裴察觉到了贺一鸣的沉默,他笑着问“怎么了又想起什么事了”
贺一鸣看向他,他们四目相对。
正在这寂静的一秒钟,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下一秒门就被撞开。一群年轻男女闯了进来。
“看看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苏裴和贺一鸣一下子被惊醒,他们做贼心虚般从小舞台上跳下来。贺一鸣抓起风衣转过身去拍了拍。
进来的领头男人看到他们,自我介绍说“我是xx届的周泽,以前我们戏剧社在这里活动。”
苏裴微笑着说“我比你大几届,也是戏剧社的。”
周泽看着苏裴,突然说“你是苏老师是不是”
周泽说自己现在做导演,知道苏裴是戏剧社的学长,也知道苏裴在做编剧。两个人都是同校戏剧社的,现在还算同行,当然都说以后有机会要合作。
戏剧社的后辈都纷纷说,原来这就是苏裴学长,今天总算认识了。
苏裴毕业之后好几年,戏剧社还在演他写的剧本。
他们当然也认出来了贺一鸣,大家一番寒暄,苏裴和贺一鸣才从这群热闹的学弟学妹中间脱身。
他们在学校里慢慢散步。
苏裴看出来,贺一鸣有些不高兴。
也许是因为刚刚的安静被一群聒噪的人打断了。
苏裴说“说来奇怪,我以为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但是一回来,重新走在学校里面,当时的感觉居然变得那么清晰要是小曲奇以后也能来这里上学,我会很高兴。”
贺一鸣说“别想那么远的事情,也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苏裴笑着说“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我上学的时候,常常觉得父母太辛苦了,一直供我读名校。我那时候只想有足够的钱,过轻松的生活,不会为了孩子拼死拼活的。但是有了小曲奇之后,我才发现我和我父母当年是一样的心情,不可能不为孩子拼。”
他说“遗传的力量太强大了”
贺一鸣说“是的。遗传的力量太强了。”
苏裴知道贺一鸣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问“你母亲最近好吗”
贺一鸣点点头“挺好的。她现在已经完全走出来了。没有我爸,她过得安逸多了。”
他的父亲是个性严肃又容易暴躁的人。他从小就被“管教”,越是叛逆,越是被“管教”。所谓的“管教”其实就是殴打。
他高考的时候其实没想到自己会考入名校。因为平时成绩一般,高三那年到最后才静心复习了几个月,上考场一点不激动。
等到考完了出分数,他才知道这叫所谓的“超常发挥”。
他给贺家光耀门楣了,他的父亲觉得脸上十分有光。从那之后,对他的态度大转变,再也没有打骂,甚至变成了一种笨拙的慈爱。
但是贺一鸣却觉得空虚。原来只要成绩够好,父亲的爱这么容易得到。
进了名校,他依然觉得不入。他不是那种从小就为名校奋斗的人,他是偶然闯入这个世界的。他看不惯书呆子和势利眼,这些未来的精英阶层。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苏裴。苏裴把他拉进了戏剧社,在这里他平静了许多。终于开始认识了一个又一个朋友苏裴把朋友吸引到身边,他再用锐利的目光一一筛选。
父亲自杀后,也是苏裴陪着他,度过了那一段充满自我怀疑的时间。
现在他偶尔还是会问自己,他是不是和他的父亲一样固执他是不是遗传了他父亲的愤世嫉俗哪怕他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成功人士了,他的那种自我厌恶是否刻在了基因里
幸好现在苏裴仍然在。
暮色渐渐降临,他们准备离开校园,去晚上戏剧社成员聚会的地方。
走过操场时候,有一群学生经过他们,他们打扮得非常夸张,是90年代初的sy,不知道是去舞会还是去表演。女生都梳着夸张的大刘海,穿着大垫肩的衣服,男生穿着喇叭裤,还带着大收音机。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
苏裴看到了有两个男生手牵着手,姿态亲昵,他立刻想,是了,现在的学生真勇敢。
还有两个女生也是搂着彼此。
贺一鸣也看出了这是个什么社团。他抿紧了嘴唇。
有个娇小可爱的女生在后面,提着一袋子物料。她顺手给苏裴发了一枝玫瑰和一个小彩虹贴纸。苏裴微笑着说“谢谢。”
女孩得意地给苏裴看自己的衣服,说“师兄,你看我们这个90年代s是不是很怀念”
等这群人走过去了,苏裴笑着问贺一鸣“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我的青春期也是在21世纪了好吗这些小孩太不懂事了。”
贺一鸣拿过他手中的彩虹贴纸扔进路边垃圾箱“别让人误会。”
苏裴看看垃圾箱,自言自语说“为什么只给我贴纸,不给你是因为你一看就是直男,而我看起来像gay吗”
贺一鸣面无表情“不是。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好说话的脸。”
苏裴哈哈一笑。
春夜的晚风吹了起来,苏裴心情好像越来越轻松。年轻学生的笑声远去,如同往昔一千多个日夜,都是这般经过。朋友来来去去,不管他和贺一鸣经历了多少,此刻能一起体验,已经是恋恋风尘中的一丝安慰。
戏剧社的聚会定在了一家酒吧。他们把二楼包了下来。
苏裴和贺一鸣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到了。大家一看到苏裴,都立刻叫了起来“苏裴总算来了”
戏剧社的聚会比同班同学的气氛更热烈,因为大家是因为兴趣凑到一起的。除了苏裴,也有几个人也在从事影视行业相关。
贺一鸣则被大家打趣现在可以做金主爸爸了。大家坐下来先喝上一轮。
苏裴中午的时候没有喝酒,到了晚上终于禁不住这气氛的诱惑,要了一杯啤酒。
戏剧社的男男女女,颜值比普通同学高些。不少女同学看起来还更漂亮了,在酒吧灯光和酒精的刺激下,空气中的荷尔蒙乱飞,气氛越发热烈。
有女生直接暗示苏裴,要不要结束聚会之后,去酒店“休息一下”。
苏裴差点把啤酒喷出来“你老公怎么办”
当年戏剧社里的女主角说“我们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了,要不是为了老人孩子早离婚了。我还羡慕你离掉了呢。”
苏裴说“那等你离了再说吧。”
女主角戳戳苏裴的肩膀“你别说你从来没背着你老婆偷吃过啊,我不信。”
苏裴说“我没有。”
他这话一出,引得好几人惊叹和怀疑。
贺一鸣坐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想,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懂苏裴。
因为苏裴的坦白,大家开始玩起了真心话游戏。当然真心话未必都是真的,不过是为了说些刺激的话好玩助兴。
刚玩了一轮,又有几个人姗姗来迟,加入酒桌。
“你们怎么不等我就玩起来了”来的人大声埋怨。
大家笑着招呼“快坐下吧别废话了”
贺一鸣皱起了眉头,他认出了来的人是章蒙。苏裴也与贺一鸣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两个人都不喜欢章蒙。
苏裴一开始其实和章蒙关系还不错。
当年他和章蒙都给戏剧社做编剧,章蒙也写小说,两个人还时不时交流投稿经验。但他投稿成功比章蒙多,一毕业就出版大卖小说。不知道怎么的,这刺激到了章蒙。他说可以帮章蒙看看新小说,帮着介绍编辑,章蒙却说他在故意讽刺,又对几个同学说苏裴的小说并不怎么好,能出版是撞大运。
苏裴便和章蒙断了来往。
然而这几年苏裴事业不顺,章蒙却有一本小说被改编成了电视剧,收视率还不错,章蒙收割了一波青少年粉丝,如今在微博上各种指点江山。
苏裴没想到今天会见面,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和章蒙说过话了。
“我没想到章蒙会来。”苏裴低声对贺一鸣说。
贺一鸣说“无视他好了。就当他是个屁。”
贺一鸣不喜欢章蒙,是另有原因。
章蒙如今是个已经出柜的同性恋。但是在学校的时候,章蒙还没出柜,所以贺一鸣一开始并不知道,因为苏裴对章蒙不错,所以贺一鸣对他的态度也过得去。
后来贺一鸣渐渐感觉到了章蒙的不对劲,章蒙和其他男生不一样,他和贺一鸣说话的时候喜欢挨得特别近,手臂有意无意地碰到他,有时候又外殷勤给他送这送那。
有一天,章蒙又那样腻腻歪歪和贺一鸣说话。贺一鸣一把把他推开,低声恐吓“你再敢这样和我说话,我把你头拧下来”
章蒙懵了一秒,灰溜溜跑了。从此再不敢靠近贺一鸣。
这么多年过去了,章蒙好像还记得贺一鸣的恐吓,坐得远远的,没有挨着贺一鸣。
大家继续边喝酒边聊天玩游戏。
轮到章蒙出题的时候,他想了想,笑着说“如果在在座的人当中选一个和自己约一晚”
大家的目光开始乱飘,都憋不住笑意。
章蒙把问题说完了“但这个人必须是同性。你会选谁”
苏裴哈哈大笑,看向贺一鸣,也许是他的错觉,贺一鸣似乎也瞟了他一眼。周围的直男直女们已经叫了起来“呕什么破问题不带这么玩的”
章蒙说“行行行,那换一个问法。如果必须在座当中选一个同性和你谈恋爱,先不约,你会选谁。这个不许作废”
他转起了酒瓶,贺一鸣盯着那个酒瓶,转了一圈又一圈,速度慢了下来,最后慢慢划过他,指向了另一个男同学。
贺一鸣保持面瘫,只是手心已经出了汗。
那个男同学被大家起哄,逼了半天终于说“那选贺总吧。身价这么高,我不亏。或者苏裴,人又帅又温柔,我可以。”
大家都笑,章蒙笑着骂道“叫你选一个,你还选两个,你来劲了是不是”
苏裴也笑着对贺一鸣说“看来我们要做情敌了”
贺一鸣笑着抿了一口酒。
一众人一直闹了几个小时,苏裴到后面终于觉得累了,几乎要趴到桌子上。散场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只是酒吧周围还很热闹。
但大家都不是十几年前的年轻人了,不可能在酒吧蹦一夜。大家结了帐,走出酒吧。
大家在路边又聊了几句,顺便等叫的车来。
贺一鸣叫苏裴和他一起走,他有司机来接。苏裴已经累得晕晕乎乎了,他这一天都情绪高昂,晚上又喝了酒,现在只想快点回家躺下。
贺一鸣正看着手机,章蒙凑了过来。他喝了不少酒,也醉了,贴着贺一鸣的后背,几乎要把下巴抵在贺一鸣肩膀上。
“贺总你怎么就不承认呢”章蒙嘟嘟囔囔。
贺一鸣嫌恶地侧过身甩开他,说“承认什么。”
章蒙仍像没骨头一样靠过来“我们其实是一类人我那时候就觉得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这么觉得。你干嘛死不承认呀,我有那么不好吗”
贺一鸣僵立在那里,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裴。苏裴正靠在路灯边,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真是我的天菜”章蒙越说越过分,“你的身材,你的腰,太棒了”
贺一鸣额头青筋直跳“我和你说过吧,不许这么靠着我。”
章蒙说“我不行,苏裴就行”
他说着这话,手已经摸到了贺一鸣的腰上,手上大力吃着豆腐。
贺一鸣猛地拽起他,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章蒙发出一声尖叫,他踉跄几步,一头反而栽向贺一鸣怀中,像发了疯似的厮打,仿佛要和贺一鸣同归于尽。
贺一鸣一声不吭,把他抓起来一摔,又给他几拳。
周围人都叫了起来。酒吧周围的躁动,有许多陌生人驻足看好戏,戏剧社的同学都连忙过去拉架,好几个人架住了贺一鸣。
苏裴正呆着,听到动静,他吓了一跳。回头只看见贺一鸣站在那里,胸口一大片刺眼的血迹。苏裴第一反应是贺一鸣被人刺了一刀。
苏裴跌跌撞撞到贺一鸣面前,他的心都要炸了“贺一鸣”
贺一鸣抓住苏裴的手臂,他很冷静“没事,不是我的血。”
苏裴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到了瘫在地上的章蒙,一脸的血,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那血的颜色在苏裴眼中渐渐变幻,像一滩五光十色的变异物质,苏裴的头晕得厉害,呼吸困难,他没办法站直了,慢慢弯下腰。
“苏裴,怎么了想吐吗”贺一鸣紧张的声音越来越远。
苏裴几乎是跪坐在了地上,贺一鸣扶住了他。
苏裴知道自己是心脏病犯了,但是他憋着一口气,还是问“你把他打死了”
贺一鸣急躁上来了,他说“没有他流的只是鼻血你怎么了”
苏裴身体在发抖,他说“药没带”
贺一鸣要疯了“什么药胃药”
他一边叫旁边同学打救护车电话。
苏裴没能说话,他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