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妙怔了一怔,还未张口,却忽听船外海上,倏起一阵螺声
那螺声自远而近,奏曲不停,隐隐荡在波涛之中,说不出得熟悉而动听,正是自中原出海时,留一线曾吹过的那一曲「十二月」
留一线侧耳一听,不顾旁人脸色,向方天至道“寺主,看来咱们不必往玉京去了。”
方天至亦听出了那曲子,“有人来了”
来的是一艘大楼船。
两船接驳,那吹螺人翩翩而来,却是一个腰系红绸的白衣女子。
她生得貌不惊人,却步履大方,待款款走到方天至身边,便神态恭顺地深深一福“属下青女,拜见寺主。”
方天至微微一怔,而她一福罢了,察言观色之下,微微笑道“杭贞悖逆不驯,已夺职思过去了。属下司掌九月未久,这回四月二十六去信玉京,教主便命属下前来接应,也方便给寺主认一认人。”
方天至只得合十一礼,道“阿弥陀佛。”
留一线则向青女揖道,“四月二十六参见楼主。”
青女向殷妙三人淡淡一扫,“就是这三个了”
留一线道“是。”
青女闻言注视着殷妙,和声道“天美宫主名不虚传,果真是个美人。玉京中美人甚多,你随我回家去,必不会寂寞了。”
殷妙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似是极为失落,半晌才轻道“那大师他”
青女斯文地打断了她,道“寺主另有要事,你三人随我登船即可。”她又笑了笑,“船上皆是女子,大家往后都是姐妹,你实在不必担忧什么。”
殷妙回首向方天至一望,见他目光凝定,丝毫不为所动,心知无望,便勉强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自当从命。”又转向青女,怯怯柔声道,“我还有些私密物件在舱房里,姊姊容我将行礼收一收,片刻便来。”
青女却噙着淡笑,忽伸手向她腕上一抓。
这一抓轻描淡写,却令殷妙生出躲无可躲之感,不由心底悚然一惊,所幸青女并无伤害之意,只轻轻握着她手腕,笑道“当初上船之时,四月二十六想必已同妹妹说清楚了,你既要来白玉京,便不可再走,绝无反悔一说。不知妹妹记不记得”
殷妙镇定道“不错,我也并无反悔之意。”
青女淡淡道“那你何必还要逃走”
殷妙似有些笑不出来了,道“我只是要收拾两只箱子回来,姊姊如果不信,可以随我同去。”
青女若有所思,忽柔声道“你娇滴滴一个小姑娘,谁舍得你干这等重活呢若只是收拾行李,便请你身边这二位替你收拾回来罢。”
殷妙道“这样也好。”她回头瞧了铁氏夫妇一眼,客客气气道,“劳烦伯伯姨姨,替我将箱子取来。”
铁夫人还未说话,铁先生拉住老婆,道“去。”
众人便一齐在甲板上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女尚未不耐烦,殷妙先等不及了,开口担忧道“请船主派人去瞧瞧,不知他们怎么了,为何耽搁这么久也不回来”
水手去得快,回来的更快。
他只刚走到舱口,便伸头往远处海面上一瞧,扯开嗓门道“坛主,他们跑了”
殷妙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她不顾一切地甩开青女,奔到船舷处极目一望,却见海上远远飘着一只皮筏,那皮筏由一只只吹鼓的桐油羊皮囊扎成,固定在横竖几道细长铁板之上,本是江中摆渡之用,倒未曾想过会出现在海上。
而那皮筏子上,此时跪坐着一男一女,正各执铁板,奋力而划。仔细去瞧,隐隐也能看出那女子是铁夫人,那男子模样衣着亦与铁先生相仿,只背脊挺直,俨然已不是一个驼子了。
青女款步走到殷妙身边,轻轻一叹道“本也未曾听说,魔教四大长老的铁燕夫妇之中,有人是个驼子。如今看来,铁先生是将皮囊缚在背上,假扮是个驼子罢了。妹妹对那两只箱子念念不忘,想必铁板正藏在箱中这倒是个极巧妙的办法了。”
她又笑了一笑,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嘲讽,“只是妹妹未免太过自信,须知他们能背叛教主,自然也能背叛你。二人伉俪情深,并非你以美色能蛊惑的,事有不对,自然溜之大吉。”
殷妙呆立不动,半晌道“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可以将他们捉回来。”
青女讶道“为什么要去捉他们”
殷妙猛地回过头,目光凶戾之极,人却嫣然一笑“远处有船接应他们,若他们跑了,岂不坏事”
青女却伸出青葱一指,向来时楼船轻轻一点,道“你瞧瞧,船上是谁”
她话音一落,楼船甲板上整齐列队的白衣仆从忽如水波般分开,将最后一排束手而立的老实人让了出来。只见那些人衣着各异,中央两个似是首领的中年男子分着金衣银衫,甫一瞧见殷妙,便齐齐双膝一软,垂首跪了下来。
方天至并未去看殷妙神色,但他却在那行人中瞧见了一个熟人
自称要给小姐看守家业的燕夫人。
青女道“据称魔教三大长老叛教,除铜驼外,金狮银龙铁燕都已在宫主麾下效力。宫主藏了皮筏,那我在船上捉到的二位高手,莫非正是前来接应的金狮银龙二位长老”
她微微一笑,软语道,“我怕宫主念家,便请这几位一并来玉京做客,也好给你做个伴。至于铁燕夫妇,筏上没有清水食物,他们喜欢在海上漂着,那便好生漂着罢。你看这样好不好”
殷妙面无表情地听着,半晌才又露出一个笑来。
她瞧着仍那么美艳绝伦,动人心魄,哪怕日光亦不能夺其颜色,道“都听姊姊的。”
青女满意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忽又似想起甚么一般,向方天至道“属下有一句话,虽难以启齿,却不得不问。”
方天至不解其意,但自认事无不可对人言,便坦然道“施主但问无妨。”
青女便瞧了眼殷妙,道“不知寺主可曾与她行过云雨”
方天至简直头皮发麻,当即沉声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近女色施主问这话,未免辱及殷施主的清白。”
青女却不退却,也不尴尬,仍自神色如常的追问“若曾有过,万望告知。因我适才摸了她的脉,见她已怀有一月有余的身孕,若这孩儿是寺主的,届时下生可要另当别论。”
殷妙的脸又青了。
方天至心中一鲸,面上却不露半分,只道“贫僧向来不打诳语。”
青女道“属下知道了,冒犯寺主,委实不该。”她意味深长地一顿,微笑道,“万幸未曾有过,也万幸没让她跑了。如若不然,她便说这孩子是寺主的,怕寺主也难说得清楚。如今我等不需头疼了,就请神剑山庄去头疼好了。”说罢,她又深深一福,“此间事了,属下告辞。”
方天至正欲回礼,却见楼船上那浑身银光闪闪的男人忽地膝行两步,砰砰磕起头来,大声叫道“寺主留步,寺主留步”
方天至“”
青女回身一望,道“银龙长老,你这是干什么”
银龙却面色不变,只恳切地磕着头,“小人一生行差踏错,杀伤人命,私心叛主,实在是个大大的恶人。如今幡然悔悟,有心向佛,愿投身洞心寺,从此出家赎罪,请寺主发发慈悲,收留了我”
方天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