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有无以证无,佛论生死以证空,空即是无,无即是空,想来本也就是殊途同归万法归一而已。
    这不,“佛道本一家,何故辨两行”这种观点早在千百年前就有人说过不是
    陈遥所引这首诗自然不是出自他之手,而是大名鼎鼎的全真道开创者王重阳所作,王重阳创立全真教,主张儒、释、道三教平等,三教合一,更提出“三教从来一祖风”的融合学说。
    这学说什么意思陈遥不得真解,见当下道衍大师和小李真人在教派问题上起了争执,本着和稀泥的态度,陈遥便随口这么说了。
    本来他的意思是想劝这两位高人勿生口角,这也太有损大家风范,但就凭自己的粗浅学识肯定插不上话,更不可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所以干脆装一次大尾巴狼好了。
    自己行不行没啥关系,但王真人怎么琢磨至少都应该和他们在差不多级别,他的道理想来这二人应该能听明白。
    想是这么想,不料话才出口,面前的道衍和皆是一愣,而后陈遥便见这两位高人一个双目含笑双手合十,一个眉梢一挑眼中有赞许神色,这什么情况
    “小子说的不对”
    见两位高人眼神不太对,陈遥有些小忐忑,他是真怕面前这两人追问自己此诗何解。
    何解陈遥哪里能知道,他就记得这一首诗,至于王重阳的学说核心如何解析那真就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清楚了。
    不过好在道衍和都未开口追问什么,两人皆是对视一眼,彼此会心一笑,这笑容不论道衍还是,似乎都隐隐透出一股暧昧的味道,这让陈遥心中更加忐忑,到底怎么了这是
    “阿弥陀佛。大道三千,诸法不同,但殊途同归。唯心向善,诸恶莫作,不违心性,顺其自然,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善莫大焉。陈施主所言甚得贫僧之意,当是如此。”道衍双手合十,竟冲陈遥深施一礼。
    见他如此陈遥心头大骇,自己何德何能,怎能受高人如此一拜慌忙上前刚想要说点什么,一旁的也稽首见礼,双手更是高举平胸,肃然作揖接口道。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谢过善人点化。”
    他俩这番行为着实把陈遥给吓坏了,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扶谁也不是,一时间竟搞得他手足无措哭笑不得,百年之后的王真人若是知道自己扯他虎皮作大旗,诓骗同道中人施此大礼也不知会如何作想。
    陈遥这边受宠若惊,那边道衍和礼毕,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随后竟同时开口问道。
    “施主可愿承贫僧衣钵”
    “善人可愿拜入我道门”
    啊
    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桩桩件件几乎都超出陈遥预料
    他以为开仓放粮时自己能大显神威,结果没有;
    他以为自己舍命救下那小娘子主家会施舍些吃食以做答谢,结果没有;
    他以为嚣张跋扈的鱼家大少会将自己押去见官从而展开预言之路,结果没有;
    他以为通情达理的吕老圣人会因身世与学识的关系留自己详谈,结果没有;
    他以为自己千挑万选找了个好目标可以满载而归,结果没有;
    他以为突然现身的天玄子的确是个好人能帮助自己脱困,结果还是没有。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哪一件事能顺乎情理合乎心意,但就算这些都还好都不说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的,还是面前这道衍大师和小李道长这一句。
    承接衣钵拜入道门
    难道这两人一个三番五次于危难中解救自己、一个打一巴掌给颗枣的行为也如那伏尸当场的天玄子一般,是看中了自己骨骼清奇身怀神通大潜难道自己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行苗子
    陈遥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他也觉得非常扯,这些事表面看起来似乎是这样没错,但细细想来又处处透露出阴谋的味道,这不太正常,所有事情都有些太过于水到渠成了。
    “快点这边”
    陈遥是有点疑神疑鬼,然而能留给他细细思忖的时间并不多,与天玄子一番打斗到底惊动了附近巡戒守夜的士兵,此时不远处已有大批官兵举着火把朝这边赶来,听脚步声也不过一两条街的样子,此时若还不走,恐怕就难以脱身了。
    “拜师之事稍后再议,二位高人,当下该如何”
    陈遥知道和道衍都是入世高人,更何况他还见识过这两人眨眼消失于无形的真本事,当下事态紧急,先脱身再从长计议不迟。
    然而令陈遥大跌眼镜的是,自己话音刚落,庭院里的道衍和便是对视一眼,而后一拱手,留下一句“贫道先行一步,入道之事再议不迟”便“咻”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诶道长,道”
    “阿弥陀佛。此间出了命案,死者还是云游道人,官府定会加派人手大力排查,施主当速速离开此地,万不可再作逗留。”
    “我也是这么诶大师大师”
    出家人在唐代的地位很尊崇,这个之前有说过,若是治下出了僧道被杀的案子,各地方官员自是不敢怠慢,这种事陈遥如何不知
    听道衍这么一说他本来想委婉地表示能不能带上自己一起跑路,没想话还没说一半,眼前的僧人便也是虚影一晃没了踪迹,这
    “施主可还记得此前你曾舍身救人一事那酒肆前行百步便有座废弃宅邸,贫道与真人已将庙中孩子安顿于此,施主可前往此处,莫要再逗留当下,切记切记。”
    陈遥正望着空空如也的庭院哭笑不得,耳边便传来了道衍空灵的说话声,听他这么说,想来果儿他们当下已是无虞。
    果儿没事他便放心了,不过庭院外的街道上脚步声越来越急,陈遥哪还敢再想其他,当即自另一面院墙翻身而出,藉着黑暗掩护,匆匆逃离了城北地界。
    三人刚走不过几分钟,大批官兵便手持火把身披戎衣堪堪赶至,为首那将领刚进前院便看到了伏尸于地的道人。
    “报院外街道发现有人逃遁的痕迹”
    当下正值薛大人封城戒严之际,不想城北竟发生了命案,若是追责下来,人人都讨不到好,为首将领蹲身查勘片刻,当即命人展开追踪,此间城门已闭,行凶之人当还在城中。
    一众官兵吵吵嚷嚷徘徊片刻,便再次举着火把匆匆离去,尸身运回府衙等待仵作勘验,追缉凶手之事也即刻展开,半盏茶的工夫,整座庭院便再次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地血污,默默记录着此地曾发生过的一切。
    夜风习习,死过人的庭院静谧如坟,风声穿堂而过,幽幽如叹,如此一来,更映衬出此间阴森可怖,但这并不妨碍有人立于墙头观看,看这一地狼藉,看这满地血污。
    “唉。”
    来人身高七尺,须发皆白,目沉如水,身姿拔然,更是立于墙头与这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这一声长叹,即便院中当下有人,也未必能有所察觉。
    发声之人乃是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面无表情,然目中神色甚是乖戾,长叹过后,只见这老者拂袖一挥,庭院中隐隐显出一缕幽幽身影,定睛细看,竟是那已然身死的天玄子。
    这天玄子当下的状况也甚为古怪,只见他披头散发,断臂洞胸,眼神迷离,口角流涎,似乎是处于某种无意识状态,此间现身也是形体飘忽难以凝聚,仿若鬼魅一般惶惶不知所以。
    墙上老者又是一声长叹,片刻之后这才幽幽然道“想你在为师门下习道三载,明五经通星纬,怀道术而明六甲,不仅能役使鬼神,为师还将上古锁魂蔻交与你手,如此这般,竟还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可叹,可叹。”
    老者这般说着,眼中却毫无怜悯之情,仿佛此间召出的魂魄并非自己爱徒,而是一陌生路人,但毕竟有师徒名分,如今徒弟惨死于此,做师傅的也不能置之不理,沉默片刻,老者便自怀中摸出金符一道,随手朝院内一抛。
    “也罢,既然执念难消,为师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今你肉身已逝,这一道御形符便做你化身之用,是要重修炉鼎亦或寻隙报复,皆在你一念之间。”
    话毕符至,一闪念,庭院内便再次归于寂寥,既无天玄子魂魄,也无墙上老者身影,夜沉似水,只闻风声呼啸而过。
    陈遥赶到城南恶少策马之处已是临近卯时。
    破晓在即,然城内却不平静,这一路潜行逃遁,陈遥也看出了城内局势有变,大队大队的官兵在城中来回奔走,大概是发现了城北有人行凶,当下正自城中四处围剿缉拿嫌犯。
    好在陈遥此时就是个乞丐,能躲则躲,实在躲不了顺势往墙角一缩,也没人会注意到他,如此走走停停,天亮时分这才赶至道衍大师所说的荒废宅院,找到了果儿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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