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为了我伤害自己的身体,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不带你走”
    “临郎”凉环眼眶一热,扑进了男人怀中,哽咽啜泣,“没关系的,真的没有关系,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离开这里,就算是从此失声我也甘之如饴。”
    “可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付出。”程临站了起来,他的身形还是有些踉跄的,疼痛未消,男人脸上布满了冷汗。他拍了拍凉环的肩膀,对着她道,“你等着,等我凑足了钱,堂堂正正地赎你出去,别喝那药,千万别犯傻,等着我,啊。”说罢,转身欲走。
    凉环一愣,她望着男人有些仓皇的身影,茫然道,“临郎”
    硫潋先一步挡在了门前,她手上的匕首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迫使男人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你、你们想干嘛”程临后退了半步,扭头冲着绯钰大喊,“让我走”
    “来都来了,怎好空手回去。”绯钰轻轻地晃了半圈手中的药,“怎么,这么为难么。坏了一点嗓子而已,照旧能说话。”
    “还是说,”女子吐出一股白色的烟丝,烟雾缭绕,在如梦似幻的香烟后,她眸光望了过来,“她若是没了这把好嗓音,就对你无用了”
    这话像是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风,一瞬间将两人冻得僵硬。
    凉环坐在地上,愣愣地望着程临的背影,程临低头,双拳在袖子里捏紧。
    “你休要挑拨离间”他忽地转身,对着绯钰吼道,“我和凉环是真心的,我只是不忍她为了我损害身体而已,别把你那一套阴谋诡计放在我的身上”
    凉环脸上的愣怔就此消散,她弯起了眼眸,像是看见了三月桃红柳绿、一片新景。
    她点了点头,笑得甜蜜,“对,临郎待我是真心的。”
    可话音刚落,女子的下巴倏地被人捏住。绯钰扔了手里的烟,端着碗径直将药粗暴地往凉环嘴里灌去。
    “你干什么”程临急忙上前阻止,还未走出一步就被硫潋锁住了身形。他眼睁睁地看着凉环被灌了一整碗的药,直到那碗空了、被扔在地上、滚了两圈、碎了一角。
    女孩抚着喉咙,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药汁流经喉管带起了一阵酸涩的疼痛,她匍匐在地,狼狈得咳了好一会儿,咳得双眼泛泪,许久才发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临郎”救我。
    如织机纺纱般刺耳难听。
    程临身体一软,噗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
    完了,全完了。
    “我还给你两个选择,”绯钰捡起了烟,掸了掸衣袖,目光落在了失魂落魄的男人身上,“要么,带凉环离开;要么,我把我楼里嗓音最好的娘子送给你,保证她对你言听计从,再赠你五十两金。”
    她将烟含进了嘴中,居高临下,“你选。”
    “第二个我选第二个”方才还灰败的男人忽地脸上焕发出了奇异的光彩,他膝行着爬到了绯钰面前,拉着她的裙摆,仰头兴奋道,“你说话算话”
    不远处,趴在地上的凉环抬眸,愣愣地望了过来,可男人再没有看她。
    “临郎”她怀揣着些许希望,试探地唤了一声,对方回眸瞥了她一眼,脸上有三分的不自在,好像看到了什么让自己难堪的东西一般。
    于是他很快扭回了头,又热切地望向了绯钰,“我什么时候能带人走”
    “随时。”绯钰笑着,对着硫潋抬了抬下巴,“带他走吧。”
    程临大喜过望,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一回他主动朝着硫潋而去。
    他没再看地上的凉环一眼。
    “姐姐,真的带他走”硫潋垂眸,瞥了旁边的凉环一眼。不管怎么说,凉环都还在旁边看着。
    “当然。”绯钰颔首,执烟而笑,笑容愉悦且恣意万分。她就喜欢看这种一眼望得见结局的故事。
    “对对对,我们赶紧走吧。”程临点着头附和,急不可耐地往门口走去。
    硫潋又看了一眼凉环,最终还是跟在了男人身后从后扭断了他的脖子。
    咔哒
    一声轻响,她将这个男人带离了人世。
    没有尖叫、没有反抗、没有丝毫的动静,他便止住了呼吸,正倒在了凉环的面前。
    而她也没有哭喊、没有嘶吼,只是无声又恍惚地看着。许是眼前的泪太浓,她看不清楚,看了许久也没能看个明白。
    硫潋低头,她发现凉环脸上苍白一片,眼泪和药汁纵横,可眸里的神色还是怔然困惑的,她还维持着向男人伸手的姿态,像是乞求他的救赎、乞求他带自己离开。
    硫潋低语,“他不在乎你的钱,因为你对他而言,比钱更重要。”
    凉环猛地抬头看向了硫潋,这一句话打碎了她的长安梦,将她拉回了载有尸体的房间。
    她眼中的茫然太甚,硫潋遂一边拖拽尸体一边解释,“凭你的才情,若是带你回长安,将你送入长安的青楼里,你必然也能在长安出名。到了那时,由你在长安里传唱他写的诗词,他又何愁不得赏识。”
    “为什么不直接在长安找妓”绯钰替硫潋回答了接下来的问题,她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了方才扔下的纸张。
    “仓禀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她读了两句,在荒诞中笑得不能自己,“一个手上没有半点茧子的人,也能写出这种诗来”
    她将手里的纸高高抛起,“这是韦应物的新作,你这叠纸里,但凡他不许让你唱的,那都是别人之作,只有两首歪诗是他自己所写。”
    “凭他这点子墨水,长安哪个歌妓瞧得上他可不是得去外乡找个蠢笨好骗的。”
    凉环良久无法回神,短短的两刻钟,她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如今浑身冰冷,醒转不能。她的指尖还能想起男人掌心的温暖,可此时冷得根根发抖。
    是假的
    “可他说他爱我”她出神般地呢喃低语,可还未说两个字,泪水便先一步流了下来。她自己也觉得可笑了。
    他说他爱她,会带自己离开,会让她过上别的女子能有的生活。
    这是第一个愿意带她走的人啊。
    绯钰俯视着地上的女孩,良久,吐出些许白色的香烟,这些烟袅袅地消散在空中,里面夹杂的那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便也随着这些烟一同消散。
    她朝着凉环走近,木屐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声响,一步一点、一步一点地踩进了人的心里。
    绯钰弯下了腰扶起了凉环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看着她一身华服、满头金玉。
    那荣华满身,如此夺目,纵使隔着满眼的泪,凉环也看得真切。
    跟在绯钰身后八年,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没有见过绯钰的一丝狼狈。绯钰永远光彩照人、永远游刃有余,她是夜空中的明月,从来不会陨落,是这座楼里所有人心中的支柱,化解了所有她们无法逾越的难题。
    对于凉环而言,任何时候,只要朝绯钰看去,便总能看见她慵懒优雅的身影。
    这一回也是一样,她仰头望着绯钰,在那双妖冶的桃花眼里看见了狼狈的自己。
    那是天差地别的姿容,云泥之差的气态。
    明明身处一室,为何她们会是如此不同。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双桃花眼的主人对着凉环勾唇,伸手拂去了她眼角的泪珠,继而逆着灯光,在昏暗之处粲然一笑,生辉熠熠,燃起了比灯火更加美丽的光芒。
    她呢喃着低语,“不要忘了,我们是婊子啊。”
    说罢,绯钰起身,拖着身后绯红的长裙朝外走去,“给你七日假,喝点温水,嗓子明日就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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