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中原本就是两派,方才刑部众位官员皆不言声,倒像是薛讷独一人断案,现下高敏站出来,两方终于有了交锋之意。衙门外围观的近百名百姓像被提起脖颈的鹅似的,脖子伸得老长,扒头瞧眼望向堂内,等看他两人辩驳。
    高敏一副成竹在胸之态,上前一步,与薛讷相距不盈尺,两人肤色一黑一白,一个自信飞扬,一个谦逊随和,仿若水火般毫不相容。只听高敏咄咄逼人,向薛讷发难道“不得不说,高某对薛县令还是十分钦服的,薛县令头脑聪慧,才智过人,竟能通过这些毫不相干的物件联想出这般匪夷所思的故事来。可薛县令的推论中存在一个自相矛盾之处,方才薛县令说,是有人假扮成守卫长,躲在马车箱中,被那群和尚运入了藏宝阁中,那么试问薛县令,守卫长究竟是何时被替换的呢”
    “自然是在樊宁进入藏宝阁之前,方才薛某已经说过了,他们靠得是樊宁闻到胡饼香气那短短的一驻步时间,完成了刺毒、捅剑与藏尸”
    似乎就是在等薛讷这话,高敏轻笑一声,回道“好,传冯二和王五上堂。”
    话音刚落,冯二和王五就被带了上来。高敏问他们道“请问法门寺的大师们是何时出门的是在樊宁进入别院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两人异口同声道。
    “其间皆是何人陪同看管”
    “是我们老大”,王五回道。
    “好,那么问题来了”,高敏边说边踱步,周旋在众人之间,“既然守卫长未被调换,且一直跟着那些和尚们,那么试问薛县令,那些所谓的假和尚是何时将纵火所需的芒硝、昆仑黄和什么锡镜等物从木箱中取出,又是何时将三楼的大铜鼎吊起的呢”
    薛讷一惊,一时语塞,竟回答不上来,先前樊宁说,守卫长在进门时还与她谈起昨日之事,他便先入为主,竟没有发现自己推理中的破绽。
    见薛讷缄默不语,高敏哼笑两声,对李弘拱手道“殿下,除此之外,薛县令所言看似言之成理,但其中偶然因素实在太多。单说樊宁来到别院的时间,便是第一个不确定,前日或翌日,早晨或傍晚,除了她自己以外,无人能左右。薛县令的推论若要成立,那么这个假设的凶嫌就必须要提前得知樊宁何时来到弘文馆别院,还要让大师们刚好在樊宁到来之前抵达。试问除了樊宁本人外,何人能够如此精确的把握”
    “难道你的意思是,截杀法门寺僧众之人,是樊宁派出的”李弘问道。
    “正是。殿下可能有所不知,此女在鬼市有一众狐朋狗友,上元节那一晚,臣奉太常伯之命,前往鬼市捉捕此女,亲眼见到樊宁率那些乌合之众,与其他帮派互殴。除我之外,还有羽林军二十位将士,甚至在场的薛县令,皆可以作证。”
    “薛卿,确有此事吗”李弘问道。
    薛讷明知高敏的话中暗藏陷阱,但在此事上他立场微妙,无法否认,只能回道“是有此事,但这也不能证明”
    “好,既然此女有这些不法之徒的拥护,她完全可以驱使这些人埋伏在辋川截杀法门寺僧众,再令他们扮作和尚,至别院继而谋杀假扮侍卫长,布置火场,岂不比第三方从中作梗更有说服力”
    堂外围观的百姓中已有人开始点头附和,对于他们而言,什么毒针、锡镜皆是话本里物什,太过诡奇,仿佛不当是人间所有,而高敏所说的鬼市之流,许多人还都是听说过的。
    现场气氛突转,使薛讷感到有几分不妙,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分辩,樊宁便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刑部这些狗官才是说书的,我那些朋友要么比童子还矮,要么瘦高如竿,唯一一个和尚还是个瞎子。若是我找这些人来假扮大师,岂不早被守卫揭穿了”
    “正月十五那夜,臣听闻蓝田鬼市有匪众聚首斗殴,便借了英国公郡主的兵前往镇压,希望不要闹出什么大事来。我等亲眼所见,乃是对方帮众绑架人质挑衅于先,高主事却以互殴两字概括,岂非存心误导我大唐律法,明面上虽然不允许这种私市夜市存在,但鬼市从隋末一直延续至我大唐开国,已有近百年,可令一些受过刑牢之人有地谋生,与官府一向相安无事。高主事毫无证据,便料定此案是他们所犯,是否有些有失公允”薛讷据理力争,与高敏辩驳。
    “薛县令此言差矣,鬼市的不法之徒众多,为了钱财杀人越货的亦不在少数。这些人一向目无王法,以为自己所做之事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樊宁那几个铁杆长得奇形怪状也无妨,只消另找几个身材正常点的就是了。薛御史既然坚持有第三股势力介入,不妨说说这假设的凶手如何像操纵傀儡一般操纵樊宁的行动罢”
    “薛卿,对高卿所言,你有何见解”方才听了薛讷解案,李弘觉得十拿九稳,没想到高敏抓住了一点破绽,对薛讷强力打击,这令李弘也少不得心生困惑,更加看不清此案真相。
    堂外的百姓越聚越多,几百双眼皆牢牢盯在薛讷身上,但他却仿若在无人旷野,认真梳理着思路,片刻后,他上前回道“殿下,臣以为,凶手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无论是樊宁替李局丞取推背图抄本,还是法门寺僧人来取经书,都需事先向弘文馆申请,由其同意后,开具官府的公验,官府再报给别院守卫,届时才能合符验证。且弘文馆别院宝物众多,故而对于取宝物的时间,亦有精确到几时几刻的安排。因而这一过程中,弘文馆本院的人、以及别院守卫,都会事先得知二者来到弘文馆别院的具体时间。故而第三方凶嫌只需有一名守卫作为内应,便可轻易掌握法门寺和尚与樊宁来取书的时间。”
    “高卿,你可同意薛卿所言”李弘问道。
    薛讷所说,俱为事实,故而高敏也无法否认“薛县令所言不虚。但仅此一条,只能证明有人能够提前得知二人前来的时间,并不能证明有人能够左右樊宁的行动。且薛县令所言,相当于直言朝廷命官是同谋,兹事体大,臣没有实据,不敢如此怀疑。”
    “薛卿,你可有实据”李弘问道。
    “回殿下,臣既然敢说这话,自然是有实据的。原本樊宁去弘文馆别院取经书的时间,应当是案发前一日。可就是这般蹊跷,本该在这一天抄写完的经书,却十分巧合地因为抄书先生田老汉染了风寒,生生延后了一天。故而樊宁前一日空手而归,第二天再来时便遇上了别院纵火盗书一事,这正是凶手操纵樊宁行动的证据,弘文馆别院守卫冯二王五等人皆可证明。”
    高敏轻笑着,一副不以为然之态“区区感染风寒,便可说是证据吗薛御史怕是太过草率了吧说不定若是樊宁前一日来,案发的时间也会提前一日也未可知。”
    “染风寒自然谁都会染,可如此巧合地染上风寒,难道不是蹊跷吗若真的头一日来,又如何完成高主事所说的鬼市众人截杀法门寺和尚之说”
    堂外百姓开始交头接耳,似乎意见颇不统一。李弘偏头思忖,抬手拍了惊堂木“带那田老汉上来。”
    田老汉在后堂已听到了薛讷的话,小步匆匆上堂,噗通跪倒,呼天抢地道“殿下,冤枉呐那几日老朽着急抄书,过于疲累,加之天气陡然转凉,这才染了风寒。若要因此就被定罪,真是冤枉,冤枉啊”
    田老汉痛心疾首,连连叩头,求饶不止,围观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由不得心生同情,连连指责薛讷信口雌黄,连这么大年纪的老头都要污蔑。
    “你说你是染了风寒,可有郎中给瞧的方子”李弘问。
    “殿下,老朽只是一介抄书先生,生活窘迫,寻常风寒是瞧不起郎中的啊”田老汉又叩首道。
    薛讷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此人真是内应,又怎会轻易承认然而围观百姓听闻此言,皆感同身受,连连点头,望向李弘的眼神,都变得有些疏离,似是怨怪他不知民间疾苦,搞得李弘左右为难,不知当不当再审问下去。
    高敏趁热打铁,又拱手道“殿下,臣以为,薛县令所说的作案经过耸人听闻,此案根本无需第三方,也不需要大费周章搞什么锡镜之物,皆是由樊宁伙同鬼市那起子无赖共同完成。薛县令杜撰出的所谓贼首,既无物证,又无人证,纯属臆测而已。”
    “高主事说薛某是联想编排,难道高主事不是牵强附会吗这世上难不成只有樊宁会杀人放火,作案的贼人便不会高主事说薛某先入为主,以樊宁无罪作为前提,难道高主事不也是先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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