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珊摇摇头,声音哽咽,“搬走了阿宁会找不到我们的,阿宁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那个男人不会回来了。”霭沉咬牙,攥紧的拳头不住地发抖,“他要回来早就回来了。”

    “阿宁一定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陈珊忽然抬起头,冲他大叫,“你怎么这样说你爸爸”

    霭沉无言地望着她。

    陈珊怔住。

    孩子的衣衫是湿透的,脸色苍白,因为长时间在外面吹风淋雨,削瘦的身躯遏制不住地颤抖。他的书包和课本都是破的,被人恶意用小刀割破的。

    陈珊一阵慌乱,握住他的肩头,“在学校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是我不小心摔伤的。”霭沉说。

    陈珊眼眶愈加泛红,眼泪滑落下来,痴痴地说“是妈妈不好,是妈妈连累了你。”

    “妈,这不是你的错。”他说。

    陈珊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摇头,落泪。

    霭沉想安慰她,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在他这个年纪,他无法理解大人之间的感情,也无法理解母亲对那个男人的执着。自他有记忆那天起,他从没见过母亲口中那个叫“阿宁”的男人。

    在他的生命中,有关爸爸这一栏是缺失的。

    他唯一知道的是,阿宁和母亲是同一个村里的,和母亲交好后阿宁便去了城里打工,起初还会断断续续给母亲寄上几封信,但时间不定。从一周一次,变成一个月一次,变成几个月一次。

    而最近的一次,已经是在三年以前。

    他们很穷,为了维持这家按摩店的租金,母亲每天必须接待许多客人,一小时三十元的按摩费,从早到晚,才勉强能支付店面。

    但近年母亲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精神状况也很不好,夜里隔着门,他总是能听见母亲压抑的哭声。

    但她仍然守着,守着那个叫阿宁的男人会回来的诺言。

    夜晚陈珊吃了安眠药睡下,霭沉替她盖好被子。她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头发却已掺杂了银丝,脸色憔悴,瘦得不成样子。

    她实在太累了,一挨床便睡着。霭沉抽了一张纸巾,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

    桌上座机的电话铃声响了,怕吵醒母亲,霭沉飞快拿起话筒。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是三姨妈家里打来的。

    那边接起就是一顿臭骂“陈珊欠我的三万块钱什么时候还给我你生病要看病,你儿子要读书关我屁事要钱找你男人要去,要不是看在昔日姐妹情分上,我根本就不会借你这个钱”

    “另外我听说啊,时宁早在外面又别的女人了,你别一天到晚傻兮兮的”

    霭沉没等三姨妈说完便挂了电话。

    时宁。

    那个男人的名字。

    霭沉静静看着陈珊憔悴的睡颜,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对那个在生理学上姑且可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毫无印象,一直以来谈不上多鲜明的恨,也谈不上好奇想要求知的记挂。

    他只知道母亲深爱着时宁,为了时宁一句口空承诺会回来娶她的话,辛苦支撑到现在。

    他不想让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因为他觉得母亲会承受不住。

    掩上房门,霭沉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他坐在书桌前,开始用透明胶粘贴被人撕烂的课本。

    被水晕开的字迹里,变成大片大片的模糊。

    有的能粘好,有的不能粘好。

    一本书歪歪扭扭,凌乱不堪,被撕碎了好几回,又这样粘上,早已不知道原本的样子。

    但他已经无所谓了。

    他唯一想要守护的只有母亲而已。

    暮色四合,旧城区内几盏昏黄路灯笼罩着这片低矮逼仄的小巷。

    对面楼一户长久空置的屋子搬进了新租客,是一对很年轻的夫妻。似乎是一周前搬进来的,那天他偶然看见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楼外,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在上面忙碌着,指挥工人从搬下来一架用布罩笼着的,看起来非常昂贵的钢琴。

    每到这个点数,对面那间屋子的灯光总会亮起,因为楼距很近,他能清晰地听见对面弹奏的琴音。隔着半透明的纱帘,女人坐在琴前弹奏,男人在旁边打节拍指导。

    “好,很好。就是这样,再来一次。”男人温和地说。

    女孩娇纤的身影投映在纱帘上,看不清模样,却能见到她美丽的身姿。裙裾随着她飞旋的动作飘舞,像初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

    那应该是他们的孩子。

    霭沉在心里想。

    一段琴声结束后,女孩左脚尖朝后点地,双臂展开,掬了一个非常优雅而标准的谢幕礼。

    她飞扑到男人的怀里,声音甜甜的“谢谢爸爸”

    结束了。

    这是在这样阴雨不断的世界里,他每天唯一能看见的色彩。

    霭沉把粘好的课本重新收进书包,正准备起身的时候,看见纱帘后的女孩松开脑后盘起的长发,褪掉舞服肩带。

    霭沉动作顿住。

    女孩逐渐靠近窗口的方向,勾住帘子,往旁侧一掀。

    他和女孩的视线毫无预警地对上。

    纱帘的背后,是一张纯真而清丽的脸蛋。

    那么近的楼距,他甚至清楚看见女孩对他眨了眨眼,又歪了下脑袋,似乎在奇怪地判断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手上还扶着褪到一半的舞服肩带,就这样滞在半空。

    霭沉第一次感觉到无措。有点像是偷看被当场抓包的可耻,被那样一双纯澈的眼睛一下看到了心底。

    过了会儿,女孩瞪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对屋里大喊“妈妈对面楼有个大哥哥在偷看我换衣服”

    霭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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