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但并肩拼命的热血豪情,毕竟难忘。尤其是对于他这种生不出太多喜怒的人。

    优秀将领层出不穷,还有狄其野这样的天才人物,眼下已经是属于他们的时刻。

    顾烈明白自己的职责。

    他凝望着一手打造的水师,凝望着烟波浩渺的云梦泽,眼神专注地像是在诀别。

    再见面,大约就是明年翼州决战,到那时,天下谁主,胜负将分。

    是时候了。

    这一去,蓬山路远,帝王座高。

    “主公,”姜扬似有感应,忽然唤道。

    顾烈低头笑笑,终于松了口“就换那套皮甲吧,反正我如今穿着铠甲,也只是个样子货,不如轻松一点。”

    姜扬是跟随顾烈一路打天下的人,自然知晓顾烈是舍不得远离战场,一时心软道“其实也不必着急”

    “不,”反而是顾烈坚持,“是时候了,我不适合再领兵,也不应该再领兵了。非穿着铠甲,倒矫情。”

    主公如此明察自省,姜扬一声叹息。

    回到寝殿时,狄其野正在抄军规,他笔走游龙,抄完一张扔一张,满地都是纸。

    狄其野怕冷,寝殿里专门给他生了竹炭暖火,就这样他还把顾烈给他备下的手套戴着,也不知这人冬天怎么打出的胜仗。

    “活动起来就不冷,被关在屋子里当然冷,”顾烈没发觉自己问了出声,狄其野理直气壮地答。

    可拉倒吧,前世顶着敌我双方将领嘲笑,坦然自若地把皮手套一直戴到三月份的也不知道是谁。

    那副皮手套还是狄其野找裁缝专门做的,用最软的羊羔皮,内面细细缝了一层薄羔毛,外面打着粗糙斜纹,虽不好看,但既贴手又不会手滑。其实不少将领私下找人学着做了,训练时用,不好意思在战场上戴出来。

    现在狄其野手上这双,是很多年后武库出的改良款。

    狄其野抄着抄着,啧一声,把一张纸揉成团丢出去,滚到顾烈脚边,顾烈捡起来一看,原来是韦碧臣那些骂信中的一封,想来是狄其野存心不想好好抄,满案都是乱七八糟的纸,拿错了。

    这韦碧臣

    顾烈将纸团扔回案上,问不满抬头的狄其野“你觉不觉得韦碧臣的话熟悉”

    “你是说那老贼”狄其野一点就通,“这无从考证。如果韦碧臣也是他的徒弟,见过韦碧臣的最多也只有三个,一是把他掳进山谷的人、一是他出师时掳进山谷代替他的小孩、一个是老贼。去哪儿问”

    顾烈回想狄其野曾说过的话,联系前世狄其野蹊跷的与风族首领私会,顺着寻找线索“你说过,掳你进谷的是一个怪人这怪人,何解”

    既然主公问话,狄其野堂而皇之停了笔,把笔丢进陶山笔洗里,他眼神往顾烈脸上一转,不怀好意道“先说好,事实如此,末将可不是故意影射主公。”

    想使坏就客气起来了,顾烈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学他挑了挑眉。

    狄其野轻咳一声,正经道“那人大约十八九岁,穿着颇为讲究,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但他的脸是坏的。”

    顾烈疑惑“脸是坏的”

    “他的脸是僵的,很难做出表情,可说话语气声调是正常的,而且情绪还颇为丰富,所以他一开口,就反常得可怕。”

    “我曾见他用长银针戳刺脸上的穴位,那时他的脸突然失控,整一个耷拉着,嘴角流涎,他说是忘记吃药了。”

    “他想说服我拜师,一直说他师父是个好人,他生病也没有扔了他,还帮他研究针灸和药丸。可你听,这话根本就不正常。”

    “但我觉得这人并不算坏心,只是被教坏了,当然,我可不想再见他。”

    顾烈听来,这事确实是和韦碧臣的心思一样扭曲弯绕,可问题不在这里“所以,你意思是,我的脸也是坏的”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狄其野直视着顾烈的双眼,“主公恰恰相反。他是动不了脸,主公是动不了心。”

    顾烈都不知自己是不是该生气,他早知狄其野看穿了他过分冷清,但他没想到狄其野还真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但转念一想,这辈子狄其野敢说出来,总好过前世什么都不说,最后不声不响来个晴天霹雳。

    当主公当到这份上,自己应当是独一份。

    顾烈心底自嘲。

    狄其野见顾烈不反驳,拐弯抹角地试图谏言“我觉得,人活着,总该允许自己有些乐趣。”

    前世今生,狄其野大概是一定要给他当这个大夫。

    自己病成那样出来给人看病,比颜法古算命还不靠谱。

    顾烈好笑地看着狄其野,反问“那你呢”

    “我怎么了。”狄其野疑惑不解。

    “你,”顾烈想起这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品性,心底叹气,“你军规抄完了”

    狄其野一翻白眼,十分不雅地撸起袖子,换了支笔,沾墨,不入眼也不入心地抄起来。

    此时,纪南城东。

    曾经鼎鼎大名的元一道观,如今衰落得空无一人,荒草丛生,鬼影瞳瞳,不像是个道观,倒像是个鬼窝。

    颜法古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拿着旧拂尘的手中还拎着纸钱袋子。

    他曾在这出家,曾在这痛失挚爱,曾在这砍死人。

    他穿行在道观中,口中念诵经文,手中雪白的纸钱一把一把地抛洒入空,被寒风卷高,又飘飘扬扬地落下,像是无边飞雪。

    颜法古曾有一个极疼爱的女儿,他的妻子难产而死,颜法古亲手将女儿带大,长得冰雪聪明,伶俐可爱。

    她还没有大名,她命格太好,颜法古怕大名压坏了,只起了个小名,叫小乖。

    他至今都记得,炎炎夏日,他做道场法事,嘴巴念经念得干裂,回到家中,幼小的小乖给他打井水喝,心疼地搂着他的脖子。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有人忍心害她。

    燕朝腐坏,四大名阀横行霸道,不过是王家的一户旁系,也嚣张跋扈。家里死了男婴,竟然大张旗鼓地要配活阴亲,找八字绝配的女孩儿结真冥婚。活阴亲,真冥婚,顾名思义,是要找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儿,送下阴间,给那个尚未成形的男婴当老婆。

    算出小乖八字、带着王家人把小乖抓走、亲手放干小乖血的那个道士,按元一道观的辈份,颜法古该管他叫一声师叔。

    那个畜生是他师叔。

    小乖是被放空了血死的,颜法古可不肯这么便宜那个畜生。

    他也不想脏了小乖的眼睛,就在这道观,亲手把那个畜生砍死了。

    颜法古记得当时有人大喊,颜法古你禽兽不如他很想问问那个人,敢不敢对着王家,骂一声禽兽不如。

    他颜法古就敢,小乖头七之日,他在为皇帝祈福的法会上破口大骂,大呼“楚王冤死,暴燕必亡”。喊完,他边跑边笑,边跑边笑,若不是路遇主公,恐怕已经被燕朝走狗给砍死了。

    颜法古撒光了纸钱,又从袋子里掏出两瓶从姜扬那偷的烈酒,扬手把一瓶砸在柴火上。

    烈火冲天而起。

    颜法古坐在门槛上喝酒,这门槛真高啊,得捐多少钱才能在道观修一条这么高的门槛颜法古不知道。

    “小乖,小乖啊。”

    颜法古喃喃叫着女儿的名字,仿佛她还在膝下玩耍似的,“爹爹终于要去给你报仇了。”

    姜扬等他靠着大门睡着了,才让亲兵把他架起来,好生送回家。

    然后他看向道观烧出的熊熊火光,吩咐道“等火熄了,把它拆了吧。”

    这种不干不净的地方,本不该留着。

    半月后,顾烈亲帅王师北上,浩浩荡荡前往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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