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她当初出嫁时,是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只觉得自己是被父亲卖了一般。
如今远是远了,可嫁人后的事情,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那段记忆如同被裹着层层绵密的厚茧,不知藏在哪处去了。
幸而她的夫君性子还好,并没有因为她初醒来时的惊恐发作而厌弃她,而是请了郎中诊治,名贵山参药材也没有间断过,舍了大半家财,总算是在鬼门关前,将她这条残命扯救了回来。
可她缠绵久病,甚是耗费银两,待得过了这么一年,夫家的财力也大不如前。
出远门的夫君托人给她带话,说是京师的店铺已经顶账给了别人,家里的生意如今移到了江南,她须得打点行装,来灵泉镇定居。
从生病失忆以来,一年的时间,足够让柳眠棠可以平稳失忆后彷徨无措的心情。
听夫君说,柳家在三年前的岱山书院一案里受了牵连,父亲落罪被斩,兄长也含冤入狱,发配岭南。
惊闻噩耗,她内心深处倒不觉得意外。
柳家的腐朽,早就在她没有出嫁前便显露迹象了。父亲虽对她的冷落无视,可对兄长却是一味纵容宠溺,捐财买官,为柳家的祸事埋下了隐患。
虽然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可是失去这几年记忆的她来说依然是沉重的打击。听闻了父亲的惨死,兄长的遭遇后,她难受得连续几日吃不下饭。
后来还是夫君硬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入了半碗汤水,然后冷声道“老早之前的事情了,你不过是失忆,又难过一场而已。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哪有跟着去死的道理被你柳家父子害死的那些个书生的家眷也没有寻死觅活,你饿死自己,是要替你父亲赔罪不成”
这话说得如同犀利的刀子,让她有些无法招架,可也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将她从难以抑制的悲戚里扯拽了出来。
望族柳家早就不存在了,活着的,总还要活下去。
夫君不善言辞,平日见她并不多言,却是个能依靠的男儿,并没有因为她娘家败落得不成样子,而嫌弃她。
既然如此,她总不好借口着生病,拖累她的夫君分神。
尤其是听李妈妈脸告诉她,为了给她医病,害得夫君分心,店铺经营不当,损失了大笔的银两后,柳眠棠更是有些愧疚难当,立意做好他的贤内助,让夫君可以安心经营,不至于赔光了家当。
如今,她终于落脚灵泉镇,这里便是她以后的家。可是这李妈妈似乎总是待她不善,似乎她曾经对不住夫君一般。
老奴虽刁,但柳眠棠并没有发作。崔家现在大不如前,肯留下的都是忠心的老仆。她初来乍到,也不好拿着主母的派头发落了李妈妈,寒了旁的下人的心。但总要事后旁敲侧击一番。
实在不行,将李妈妈派到夫君的店铺上做事也好。
想到这,她的心情一松。未来的日子也许就如这灵泉二月的春风一般,料峭寒气后,便是无尽的暖煦了。
虽然柳眠棠是刚到此处,但箱笼衣物都是一早就送过来的。只是衣服被子放得有些没章法,散乱地扔甩在了衣箱里。
柳眠棠喊李妈妈入屋整理箱子,可是李妈妈的声音却在不远处的小厨房里传了过来“东家一会要来,奴家须得先打点了酒菜,那衣服且容明日再收拾”
李妈妈再次呛声,可此话有理,总不能叫夫君回来还空等饭菜。
柳眠棠身边只有两个婆子,一个是李妈妈,一个是做粗使的哑巴。现在两个婆子都在厨下劈柴烧饭,这屋子里的事情,便须得她自己动手去做了。
生病之后,她的腿脚不耐久站,于是干脆搬了椅子坐在窗下,一件件的折叠着衣服。
这些衣裙,洗得都有些发旧了,大都是一年前夫君命人给她扯布添置的,那之后,便再未添新衣。
不过夫君现在生意难做,有得衣穿就好,她并不挑拣着这些。
但是这箱笼里的衣服都是她的,并无夫君崔九的半缕衣衫。
难道夫君的行李还没有搬过来吗眠棠心里不免有些疑问。
就在她思踱的时候,屋宅的大门前传来了马车碾压石板的声音,又传来宅门开启的声响。
柳眠棠正坐在窗边,探头望过去,只见不多时,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绕过屋前的影壁,大步迈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