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讨厌就讨厌,我也讨厌你,不给你盖被子”麦穗重重踩地咚咚咚走了。

    讨厌就讨厌谁稀罕,陈长庚闭起眼。不知多久朦朦胧胧正要入睡时,屋里响起轻轻脚步声,然后悉悉索索被子一点点在身体周围压实。

    哼,好像是嫌弃又好像是得意,陈长庚陷入深深梦乡。

    麦穗想去县里找活,陈长庚吃饭熬药离不开人,又过了七八天等他身体大好,麦穗才急急忙忙去县里。

    如今世道艰难县里的活并不好找,麦穗还想找个离南松学堂近的更难。

    “大娘,你看我,我可能干了扫地、洗衣、做饭、挑水什么都能干,你留下我吧,有口饭吃就行。”

    大娘笑呵呵“这些活大娘自己做,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大叔,你们酒楼招洗碗的不,别看我小我力气可大还能劈柴呢”麦穗秀秀胳膊“我不要工钱给口饭就行。”笑眯眯

    掌柜大叔不耐烦“店里伙计都用不完,要你个小毛丫头做什么走走走”

    “姐姐,你家雇人不”嘴里抹了蜜似得甜“别看我小我什么都会,”

    被拦住的少妇微笑,怀里孩子咿咿呀呀伸手够娘头上珠钗,少妇笑里带着纵容歪头避开。

    麦穗灵机一动笑眯眯推荐自己“姐姐我最会带孩子了,我有一个弟弟,我带的可好了白白胖胖的”

    白白胖胖的弟弟在家里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看书。

    麦穗觉得希望很大,你看人家这么耐心听还笑微微的,越发卖力推荐自己“我什么活都会干,扫地、洗尿布、出去捡柴挖野菜,做饭也行,还会”

    麦穗藏起自己良心“还会纺线”可怜纠缠成一团的线

    笑眯眯“姐姐你雇我吧,我不要钱只要一口吃的,雇我一个顶好几个。”亮晶晶眼睛期待。

    少妇等麦穗说完,笑微微夸奖“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光听你说话就让人高兴。”

    “姐姐要雇我吗”惊喜,笑容像朵花,牙齿白白。

    可惜

    少妇指指手里动来动去的小宝贝,笑“只这一张嘴姐姐就快喂不起了,哪儿来粮食再喂一张”

    “哦”瞬间失落。

    “别着急,你这么可爱用心,一定能找到活儿。”

    麦穗又开心了,笑出白牙齿“我也觉得,我这么能干肯定能找到活。”

    一天、两天、三天陈长庚冷冷看着每天都能鼓满信心的麦穗“实在找不到可以送你回娘家,我还是能去南松学堂的。”

    “崽崽,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娘交代我陪着你送读四书五经,我不能走我得守着你长大。”麦穗老大脸教训弟弟。

    “如果陪着我和送我读书只能选一样呢”

    麦穗迷茫“娘没让我选一样啊”

    笨蛋

    “我是说如果事到临头只能选一样呢”

    “为什么要如果呢我肯定陪着你送你读四书五经啊。”麦穗眼里迷茫更甚。

    笨蛋,跟笨蛋没法沟通陈长庚甩袖回屋读书,气死他了。

    后来陈长庚才明白最简单的最难破解,因为简单到只有一条路陪着崽崽,送崽崽读书。有些人可能会二选一,可麦穗眼里只有一条路陪着崽崽,送崽崽读书任何有分歧的路,麦穗都不会选。

    所以麦穗不懂他的如果因为麦穗没有如果。就像蜀之鄙有二僧穷和尚做到了,因为穷和尚只有一个目标。

    第五天去县里麦穗碰到秋生 ,秋生当时正跟着人大爷、大爷叫着讨吃的。秋生发现麦穗在路边笑嘻嘻看他,差点没羞死转身就跑。

    麦穗追“秋生你跑什么”

    秋生停下转过来满脸羞红,知道自己讨饭是一回事,被姑姑亲眼看到自己卑躬屈膝是另一回事。

    “姑姑不嫌我丢人”

    原来是为这个,麦穗沉默了一下“谁愿意求人讨饭还,这不是没法子,总好过让慧嫂子饿死,再说”麦穗咬牙切齿“总比那些盼着人家死,发绝户财的好。”

    麦穗恨不得咬人家一口肉的表情,实在可爱秋生笑道“姑姑说得对,最起码不缺德。”

    “缺德你这是大德行,才十一就凭着自己养活了娘,孝顺的很。”

    多少辛酸委屈不及被人理解,暖暖热意弥漫在瘦弱的胸膛。秋生忍下喉间涩意笑着问“姑姑还在找活呢”

    “是啊”说到这个麦穗就丧气“这县里人咋搞的,我这么能干只要一口饭都没人雇我。”

    不知道为什么跟麦穗说话,总让人暖洋洋想笑,秋生就忍不住笑。

    “有什么好笑,你姑姑不能干”敢说就让你好瞧,麦穗眼里亮闪闪,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能干,姑姑最能干”这话是秋生心里话,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有比姑姑更能干的。想到新听得消息,秋生抱着碗有些犹豫。

    “姑姑,我听说瑞福巷胡家小姐要找一个小丫头。”

    “瑞福巷离南松学堂很近啊,拐个弯就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麦穗乐的差点蹦起来,扯着秋生就跑“走,给姑姑引路。”

    秋生执拗的站在原地不动,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说这个消息。

    “怎么了”

    “姑姑”秋生脸色为难“我听说胡小姐换了好几个丫头,她爱拧人。”

    拧人麦穗抬起手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嘶有些疼“不怕,我皮厚。”秋生看着无所无惧的麦穗,心疼。

    要是隐秘的念头像潮水般涌起,又退下。他看见麦穗怎样照顾陈长庚,没有要是。

    二狗游荡在水渠边,这里是他放羊的地方。每年春天他家羊就会生出一只雪白可爱的小羊羔,像一团柔软白云淹没在鲜嫩绿草里,今年没有了,去年这个时候就卖掉了。

    今年天气偏寒庄稼长得不是很好,没有羊崽儿拿什么交人头税秋天少卖一只羊,家里少一笔收入,他家也到了喝菜糊糊的地步吗

    还有奶奶,如果母羊还在他悄悄端几碗羊奶过去,是不是就不会死二狗半弯腰手掌从新草尖上轻轻拂过,这么嫩的草羊该吃的多欢。

    “得儿啷当,得儿啷当”轻快的调子传进二狗耳朵里。他直起腰,看到麦穗手里摇着一串紫色豌豆花,脚步轻快走过来。

    脸上开心的笑容真刺眼,二狗习惯性抱起胳膊,他心情不好正想找人发泄。

    “哟,这是谁呀你家小状元郎好了。”

    关你屁事,麦穗翻个白眼停都不带停走过去。

    二狗在麦穗身后继续招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忘了,你家现在没钱读书了,你家小状元,这辈子没指望喽”

    当你姑奶奶是活王八,什么事都能忍扔掉豌豆花麦穗转过身来,战斗就位“崽崽有没有指望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这辈子没指望了,只能放羊”

    “奥”麦穗也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还回去“我忘了,你家羊卖了,你连羊都放不喽”

    不就是揭人短吗一个村的谁怕谁。再说麦穗底气足的很,她家崽崽还是很有指望的

    哼属于胜利者的声音,麦穗昂着下巴转身走人。

    二狗本身心情不好找人撒火,没想到被人戳了痛处怎么肯善罢甘休。放下手臂站直身体,气呼呼看着麦穗要越走越远,忽然想到什么。

    眼里不怀好意,嘴角噙出一抹流里流气的笑容,重新双手抱胸斜歪着身子,吊儿郎当语气“哦”意味深长

    “我明白了,小状元郎没指望了,你这状元夫人还有指望。我说你这天天往县里跑,原来去勾搭新下家。”

    哦你妈的头,什么叫没指望了这话戳到麦穗肺管子,毕竟陈长庚大病一场,差点麦穗最恨人跟她说崽崽没指望了

    麦穗回过身子“我们崽崽指望大得很,他马上就要去县里南松学堂读书,倒是你”哼了一声,冷笑上下打量“这辈子都没指望了。”死去吧你

    麦穗瞪一眼转身回家,她要把好消息告诉崽崽想想就开心。

    二狗听愣了,要去南松学堂那地方他偶尔听人说过,一年束脩就是二两银子,能买两头好母羊。真的假的,那丫头别是失心疯了吧

    不会是真的吧陈家还有不出世的钱二狗摸摸光滑的下巴对着麦穗背影冷笑。

    “崽崽”麦穗飞进主屋笑容得意又灿烂“姐姐找到活了,你可以去县里读书了”明亮的眼睛星光闪闪。

    “开心吧”

    开心,当然开心,这是娘去世后第一个好消息。开心都散了,陈长庚点点头“开心”

    “咱们现在就去大堂兄家说,让他给你办入学。”

    “不急,我在灶上给你热着饭你先去吃,明天一早咱们去找大堂兄。”

    有热饭麦穗乐了“崽崽你真好。”张开的双臂对上陈长庚冷冷的眼睛哦忘了,崽崽不喜欢她,亲亲抱抱不合适。有点可惜虽然不粉嫩嫩了,崽崽还是很漂亮的。

    耷拉下两条胳膊“崽崽你将来要给我找个漂亮的状元郎。”

    陈长庚真的很想翻白眼,丑的也不要你好吗“快去吃饭。”

    “好嘞”麦穗乐滋滋去了。

    带着对未来无限期望的甜美夜晚,却迎来暴风雨的早上。第二天陈进福被陈家一堆人半胁迫半簇拥到陈长庚家。

    陈满仓先跳出来“三婶不在剩下个孤儿,咱们族人不能不管,今天非得说个规章出来不行。”

    陈长庚立马冷下脸,这些人想来分他的家产。麦穗却傻乎乎疑惑“没有不管,大堂兄在看管我们。”

    陈满仓驱赶麦穗“这是我们陈家人的事,你一买来的丫头片子有你张嘴的地方”

    麦穗张大嘴“啊啊啊”闭上嘴“你看我有张嘴的地方没”

    陈长庚,蠢人其实也挺难对付的,因为你跟她不在一个世界。

    陈满仓“去去去,小丫头片子一边去。”

    “我干嘛一边去你说没人照看崽崽,我不是人,我不会做饭洗衣服家里的地有大堂兄给我们种,还有啥问题。”

    “问题大了,陈家也不是陈进福一个人,凭什么好事都落在他头上”

    迷迷糊糊闹了半天,陈进福才明白,感情他们以为三婶存的有银子。解释了半天陈家人却依然不愿意,陈有粮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凭什么陈长庚一年花三两银子读书,其他家孩子就得饿死”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也愁眉苦脸反对“进福啊,这些年你做的事大家心里都有谱,咱们都感激你。可是这灾荒年人都要饿死了,你花银子送长庚去读书,你叫我们怎么服气”

    麦穗提示“那是我省下的口粮。”

    “省下也是我们陈家的”多的是人反对。

    陈长庚冷冷开口“那是我娘嫁妆置办的。”

    “嫁进陈家,就是陈家人”

    几方人吵吵闹闹,身子瘦弱的秋生娘被秋生扶着,站到麦穗旁边冷嘲对面“当初我家秋生去要饭你们看不上,今天我更看不上你们”

    “一群爷们口口声声说是要照顾孤儿,不就是想分人家地吗要点脸好不,欺负孤儿寡母,想发绝户财。”秋生娘摸了摸自己儿子头,柔声“一群大老爷们,还不及我家秋生有担当。”

    一个病弱寡妇一个半大小子,穿的补丁摞补丁,站在麦穗旁边陈家老少爷们被骂的不是不愧疚,可是没吃的家里崽子饿的鸡崽儿似得,抱在怀里软软的骨头摸在手心心酸呐。

    乌泱泱人群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有人逼陈进福“大侄子,都是陈家人,你不能这边饿死了,那边白纸黑字去上学。”

    “对、对”

    “就是”

    陈长庚眼眸沉沉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人,一声声逼迫陈进福。他明白这些人都要饿死了,还要什么讲究。别说陈进福只是陈家隐形族长,就算是真族长又如何马嵬坡兵变,唐明皇一代帝王,也只能赐死杨玉环。

    看着陈进福被人拥挤推搡,陈长庚明白他再不站出来家业难保。

    “诸位叔伯兄弟”清冷的声音被淹没。

    麦穗看崽崽没人理,看他脸色难看,跳到椅子上拿下铜锣。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狠敲

    人群被镇住了,麦穗给陈长庚一个眼神你说吧,姐姐给你镇住了。

    陈长庚,面无表情转向众人“诸位叔伯兄弟,大家苦长庚明白。当年盛世我爷爷远赴京城赶考盘缠不够,陈家人有一个算一个户户出盘缠。”

    忆往昔让众人安静下来,慢慢用心听。

    “陈富叔”陈长庚看向刚才巍颤颤的老头,老头点点头眼眶湿润“陈富叔家出五十钱,陈富叔还把我爷爷送到渡口。”

    当年送到渡口的陈家男人多,如今活着的竟然只剩陈富,老头子忍不住难受,以前日子多好啊。

    “咱们陈家虽然不是大门大户,但是向来团结友睦,今天如果不是日子把人逼到绝地了,谁会来我家贪这点东西”

    这话实实在在不错,是这老天快把人逼死了。

    “我年纪小不能种田,这样,还按我娘在的时候,我们租出去”

    一场夺田风波被陈长庚消弭,族人临走时也有人愧疚,尤其是一直租种那几户“长庚都是年景逼得,你别怪堂兄们,都是老天爷逼得,咱们对不住你。”

    陈长庚冷漠“你们不是对不住我,你们对不住大堂兄。”

    这话更加戳心戳肺,他们今天抱着要分一杯羹的心思来。开始是想要陈进福二两银子买粮,后来想分陈家地。那时他们想凭啥陈长庚的地给陈进福种,谁还不姓陈

    这会儿他们才想起来,陈长庚跟陈进福血脉最亲;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陈进福费了多少钱财心思周济陈家族人。再看陈进福,羞愧、敬重,无以言表。

    乌泱泱陈家人走了,麦穗心疼的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在县里找到活,这下全搅了。”

    陈长庚倒是淡淡“你去县里干活挺好,我在镇上读书就行。”十五亩地的租子虽然有点少,可是他再想想办法也不是不行。

    “那咋行我去县里谁给你做饭洗衣裳,你晚上一个人睡在家里害怕咋办”

    陈长庚有心说他会做饭,可是想起夜里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家里

    麦穗又说“再说娘交代我要你读四书五经,必须要找好先生镇上先生耽误你”

    陈长庚淡漠,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

    麦穗喃喃“我答应娘的,让你读四书五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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