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树睡着后的第一年, 战火如约蔓延各地,但这场战争的领导者却每夜归来,陪他睡觉, 抱着他说话, 一切都如同往常,仿佛只不过是他病势沉重,留在闻人夜身边休息恢复而已。

    没有人敢说出事实, 魔界乃至于全天下,都在陪魔尊演这场“他没有抛下我”的戏。

    敢于说出口的人, 全都死了。

    修真界中议论纷纷,认为闻人夜的行为是对仙尊的侮辱,但他们无可奈何, 他们本身就在应对魔界的战争中焦头烂额、难以自保。

    小柳树睡着后的第三年,常乾从妖界回到荆山殿,重新见到了小叔叔和他的神仙哥哥,他就立在阶下,望着小叔叔低下头哄他吃药, 觉得浑身无力, 却又连冲动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后来常乾没有留在荆山殿照顾他的哥哥,而是进入了魔族的军中,跟着释冰痕学习战斗与谋略,激活了他藏匿多年的半魔族血统,催发了他强悍可怖的魔躯。

    阿楚一直没有回来,他不敢看。

    他睡着的第五年, 魔尊大人的精神状况似乎越来越差, 但这场僵持在幽冥界的战役却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墨刀劈开冥河之后, 冥河阻隔气息的功能断绝, 寻觅多年的兰若寺终于通过佛灯寻找到了明净的踪迹,意欲与魔族联手,接回近年来音讯渺茫的继承人。

    公仪颜代为同意了,因为兰若寺使者来时,尊主陪在江仙尊身边,任何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那是一个独属于他们的世界。闻人夜甚至能跟江仙尊自然地交谈,虽然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脑海中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有一点走火入魔的迹象。魔族只是种族,而走火入魔这个词汇,说的是他心境不稳。

    无论种族,这对于每个修行者来说,都是致命的。

    但他们却束手无策。

    江折柳睡着的第十年,他终于开始意识到对方睡得太久了。

    可相应的,他的精神问题却也严重得太久了。他仍旧没有想到“他或许已经死了”这种念头,而是觉得对方不理自己了,他是不是惹恋人生气了

    不止是闻人夜脑子不正常,余烬年和贺檀的脑子也快被逼得不正常了。

    医圣阁下跟傀儡师的第三千五百次会晤,两人彼此一个对视,俱是愁眉苦脸。

    “你哭丧着脸干什么。”贺檀有气无力地道,“王文远的行踪暴露了,早晚会被魔族抓到,你那个小哑巴恢复指日可待,高兴点,别这么愁。”

    余烬年连跟他拌嘴都没兴致,瘫软在藤椅上举目望天,却只看到魔界大殿漆黑的穹顶,他呆了半晌,木着脸道“这话说得,你怎么不高兴点”

    “我拿什么高兴。”贺檀伸了伸小短腿,“我是鬼修,我是不用睡觉,可是也不至于半夜逼着我拿刀看病,我不是治病的啊”

    他发出怀疑鬼生的一问。

    “而且幽冥界都跟魔尊打起来了,我却被困在这里”他愤怒地一拍椅子,又瘫下去了,“但不用打架真是太好了。”

    “我倒是治病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不是病啊,这人已经”

    他的话死死地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中医和西医同仇敌忾地叹了口气。

    余烬年已经不知道今天再开什么口味的糖水了。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之时,房门被礼貌地敲了两下,随后推开了。释冰痕从外面进来,带走了今天的新药方。

    红衣大魔表情比他俩还要麻木,已经变成一种例行章程了。直到他的脚步被贺檀唤住。

    贺檀的脸上露出了八卦的表情,眼睛亮晶晶的“释将军,闻人尊主他的状况好点没有修真界的新传言是怎么说的”

    释冰痕的神情绷不住了,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应该好些了。”

    意思是不怎么好。

    “至于修真界,”大魔锁紧眉头,“都是污蔑我们尊主罢了。”

    也不能怪人家污蔑,他们尊主这件事做的的确的确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谁能想到闻人夜真的可以维持这个他脑海中的幻境,而且持续了十年之久。跟跟沉睡中的人,不知道说了多少话。

    但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闻人夜得到的回应全部来源于幻觉,如果再这么下去,他不是会性情大变,就是会走火入魔。

    “只有江仙尊在,尊主才不会崩溃。”释冰痕道,“一个半步金仙的魔族崩溃,对天下来说,都是很可怕的。”

    他说完便离开了。带上药方进入了荆山殿。

    此刻战火稍熄,他作为尊主的心腹将领,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左右不离,侍奉于前,不会离开闻人夜太久的。

    也正因如此,释冰痕看到的场面,远比其他人多得多。

    红衣大魔将药方递给了煎药的小童,随后卸下佩剑,将战袍披风交给了门口等候的人,随后跨入殿中,视线望向了屏风后方。

    光线影影绰绰,灯烛与自然光相交汇,勾勒出里面的身形。

    他听到闻人夜低沉的声音,但语气落得很轻,很小心。

    “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他的手抬了起来,似乎握住了江仙尊的手指,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屏风,画面朦胧,辨不清晰。

    “我下次早点回来,不让你等这么久”

    释冰痕闭上了眼,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停到了屏风外,向闻人夜禀报战况。

    他们尊主脑子里的毛病还尚且没有波及其他事,尚且能静静地听他讲正事,听到提及所占据的地点和目前的伤亡。

    其实已经够了,魔族要继续生存下去,获取到的资源已足够他们开拓发展,但闻人夜不肯止步在幽冥界前,他对这帮鬼修准确来说,是对那条冥河,有着天然的敌意。

    这种敌意来源就是那场砍碎通幽巨链的争斗。

    等到正事说完,释冰痕本该离开,但他在原处等了很久,都没有动。

    他盯着尊主的背影,看着他抱起那具全无生机的躯体尽管江仙尊无论何时,都漂亮精致,好看得如同冷玉雕刻而出。

    他在屏风的缝隙中,见到尊主骨节分明的手掌没过仙尊的雪发,让他靠在怀里,给他收拢发丝,戴好玉簪。

    而江折柳就乖顺非常地趴在他怀里,靠在他肩膀上,搭着闻人夜漆黑衣襟的手指霜白通透,指尖略略发红,如同在他怀里犯困。

    昙灯犹燃,残魂绕着灯芯旋转。

    释冰痕心口发寒,像是结了一片坚冰一样,慢慢地退出了荆山殿。

    三十年过后。

    一生都在算计谋划的王文远,被发现时,人在幽冥界。在何所似手中无数的锁链之间。他似乎被告知了一些让人精神崩溃的事情,看起来也不是很正常。

    但没关系,魔族也并不需要精神正常的敌人。这个前任的天机阁主被锁在了荆山殿下方的密室水牢里。

    明净被接回了兰若寺,但并非是何所似受到压力后被迫送出,而是他主动将小和尚送走了。

    随后,他告诉了闻人夜有关祝无心的事、告诉了对方自己曾经找过江折柳,告诉闻人夜,他的爱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他成功激怒了对方。

    暴怒的魔尊是没有理智的。他的通幽巨链被砍断,重获自由。但与此同时,何所似也被那把专门斩魂的鲜红血刃捅穿了元神,凿进冥河之底的万千亡魂之间,神魂被削掉了一大半。

    闻人夜身兼杀戮道种,动起手来不死不休。他握着血刀的手在流血,在开裂,他身上的骨铠和长翼也在皲裂出裂纹,涌流出剧烈的魔气。

    何所似被钉死在河底,浑身鬼气溢散,两个半步金仙在河中僵持着,杀机一重一重地袭来。

    黑发鬼修抬起头,重重地咳了两声,他的元神被这把刀捅穿了,痛苦难当,但他看着闻人夜,竟然觉得对方比自己还要可悲。

    “你如今这副模样。”他咧开唇角,“无法合道。”

    闻人夜紫眸发沉地看着他,他的半边脸骨化,如同一片骨质面具遮挡住了面容。嵌在眼眶里的紫眸已经逐渐燃成了幽然的火焰,昭示着魔体的状态。

    他的杀戮状态强大、可怖、狰狞,充满了掠食者的暴虐感,但同样的,他躁怒的神魂却饱受煎熬,不输于何所似此刻。

    “他没有死。”闻人夜说。

    何所似被自己散去的鬼气呛了一口,大笑几声,道“你用这种状态杀了我,你自己能活多久”

    他被杀戮道种急速同化的心神,会让他比闻人戬还要快速地迎来问心劫火。

    “他没有死。”对方执拗地重复着,似乎是想让何所似承认这一点。

    但何所似偏不会承认,他握住血刀,手掌被斩魂刀割散了半个手掌,但他还是费尽力气地将刀身拔了出来,翻滚到旁边急促地喘气。

    他的元神差点就被这个魔族后辈给斩碎了。

    闻人夜浑身都在流血,从肌肤间,从张开的骨翼里。

    他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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