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

    这里在走廊的尽头,阳光穿过窗口的阔叶树木,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安静得连树叶拂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是两个人在低声交谈。

    “你说416病房的那个病人究竟跟黎先生是什么关系啊,我现在都看不明白,你知道吗黎先生每天都来呢,而且一来就是一下午。”

    “什么关系都说不通啊,我到现在都替那位病人可惜呢,长得那么好,又年轻”

    “是啊,长得是真好看。可惜也是真可惜,我本来还以为即使那一次不行还能等等下一次配型的,没想到会就突然感染了。”

    黎晰前面还只是随便听听,等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他的心脏不自觉剧烈地跳了一下,身体也下意识地绷紧了。

    “白血病不就是这样嘛,有的活得久的能活十来年呢,像这种倒霉的就不说了谁知道那一次错过就等于永远错过了。”

    “搞不清他们这些有钱人的想法,真是猜不透”

    叮

    电梯门突然开了,脚步声响起,将所有说话的声音都隔绝开了。

    走廊又重新恢复了一片死寂。

    黎晰听完后,脑袋里一片空白,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脑袋里的神经突突地跳动着,他动了一步,却膝弯一软踉跄了一下。他忙伸手抓住了窗沿才勉强稳住身体。

    耳膜嗡嗡作响了一阵,他才想起什么一般,朝着主任办公室大步走了过去。

    李医生正在病房看资料,突然有护士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话还没说完,房门砰地一声,就开了。

    “黎先生”他刚出声,就被黎晰的样子吓得哆嗦了一下。

    黎晰定定地看着医生,原本就冷漠的表情就像是混合了冰碴子,神情看起来极为暴虐,开口就质问道“原本有合适的配型是不是”

    还不等李医生回答,他又继续逼问道“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他安排手术你跟我说已经错过了最佳移植期,可明明当时骨髓配型出现的时候完全可以安排手术。刻意延误病情,根本就是你们医院的责任”

    李医生听着他的指控一时心惊肉跳,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小心地道“当时我们也不知道他是黎先生您的朋友,不然的话”

    “不知道”黎晰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这就是你们医院对待病人的态度,罔顾人命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的声音里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牙齿都在打颤“好你就等着吃官司,把牢底坐穿吧”

    旁边的小护士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墙角,不敢出声去拦却也不敢出去。

    李医生背上冷汗直冒,被他钳制住也不敢怎么反抗,倒吸了一口冷气战战兢兢地道“不是的,黎先生我想您是误会了,不是我们不给病人做手术是配型成功的那位捐赠者临时反悔了,这种情况,我们医院也无能为力啊”

    “临时悔捐”黎晰呼吸窒了窒,低声重复着问了一句。

    “是啊,这完全是捐赠者的自由,不过我们院方也努力争取了很久,实在是当时那位捐赠者的要求太苛刻无礼说要五百万才肯捐我们本来以为再等等还会出现新的配型所以就”

    谁知道这位黎先生现在会来兴师问罪,早知道这样,当时就应该千方百计争取一次的。

    “每位病人的生命我们都是很谨慎地对待,黎先生,您真的误会了”

    黎晰几乎是立刻就僵住了身体,电光火石间,他脑中忽然掠过一丝可怕的念头,心脏也不自觉地骤然停跳了半拍,一层层麻痹从大脑深处蔓延开来,他尝试着压下狂跳不止的神经末梢,竭力控制着不住打颤的牙关,问道“你说的这些,是不是在这个月的十三号前后发生的”

    “等等啊”李医生的脑子被他吓得都有点儿不清楚了,虽然不明所以,但仍然在桌上的病历本上找了找,翻到了楚宴和那位华裔的h配型报告,日期是三月十号,然后点了点头“捐赠者是配型成功后的第三天提出这个要求的,大概就是在三月十三那上午吧。

    李医生看着黎晰,额上不停地冒汗。如果黎晰真的要起诉的话,那恐怕自己真的完蛋了

    黎晰一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他的话一样,从他手中夺过配型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又抬眼看了一眼还在拿着纸巾不住擦汗的李医生。

    忽然,他张了张口,翕动着嘴唇,无声地笑了一下。

    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原来那居然是一个求救电话。

    他一直猜测那个人打电话给自己的时候究竟要说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

    几乎在第一时间他就打过电话给自己了,也就是说,只要自己看到了,完全是可以救他的因为对自己来说,那明明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啊。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下来了“原来是这样”

    只要自己那天接了那个电话,或者第二天接了那个电话,哪怕是第三天,看到那条短信也行可那几天自己在干什么呢

    “黎先生,您怎么了”

    黎晰摇摇头,牙关咬得死死的,额间青筋毕露,双目赤红地撑着桌子踉跄了两步。

    李医生上前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那是一种被淹没到窒息的感觉,仿佛有洪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黎晰急剧地哽咽了几下,忽然猛地弯下身,扶着桌子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

    原来,他是在求自己救他啊

    “黎先生”

    “黎先生”

    黎晰一连一个星期都没有再出现,楚宴才终于可以确认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1551系统在窗台上晒足了太阳,再次忍不住催促道[宿主大人,这个世界任务都已经完成了,我们快点出发去下一个吧。]

    楚宴叹了口气[那好吧,反正都是彻底治不好了。]

    这样半昏睡的状态大概又持续了三天左右,终于在又一次的高烧不退紧急熬过了一次抢救之后,医院给亲属下了病危通知书。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可当它来临之时还是一下把黎晰和梁方圆砸了个措手不及。

    转到普通病房那天,楚宴甚至还被允许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里放的正好是这个世界正牌攻的综艺节目。

    [好帅啊,这长相真的是言情男主标配啊。]1551一张脸几乎都贴到了屏幕上。

    楚宴没理他,跟守在病床前的梁方圆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又忍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的医嘱和财产公证都已经做好了,随时可以准备脱离这个世界。

    黎晰是当天晚上过来的,病房里很安静也很黑,只有床头亮着一盏小灯,还有一旁的医疗仪器上不时微微闪烁的红色指示灯。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握住了楚宴的一只手,而后极轻极虔诚地低头吻了一下。

    他开合了一下嘴唇,因为哽咽而没能发出声音你是不是在怪我

    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死寂,黎晰揉了揉眼睛,最终低下头将额头紧紧贴在楚宴的手背上,久久不动。

    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一旁的监测仪器却闪烁了两下,频率不同的曲线陡然杂乱波动起来,紧接着悄无声息地划出了一条没有一丝波动的直线。

    与此同时,走廊里响起了凌乱嘈杂的脚步声,病房们被推开,有医生和护士一起涌进来,围在了病床前。

    “医生,病人心跳停止,脉搏停止”

    “心脏按压”

    五年后,黎氏企业召开股东大会,黎晰将自己手中所有的股份都捐赠给了白血病基金会。

    关于黎晰,媒体只知他有一位同性恋人和一名自小就在f国学习金融的养子,那位恋人被保护得很好,从来都没在公共场合露过面,是以媒体对于他此举十分好奇,一时对他这个决定,众说纷纭,猜测不停。

    三月的天气雨水渐渐多起来,春意正浓,郊区的墓园里树木被雨水洗刷过,显得绿意如洗,一片郁郁葱葱。

    黎晰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手臂上带着黑纱,岁月将他鬓角的发丝染得斑白,他的目光落着墓碑上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而后慢慢蹲下身,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干净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这些年好像一直都在跟你说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片刻,看着照片上仍然年轻的容颜,将额头抵在了冰凉坚硬的墓碑上,然后微微笑了一下,但语气却有几分惆怅“可今年我不想再说这个了。”

    黎晰轻轻摩挲了一遍石碑“其实不管我说什么,你应该都是听不到了。”

    周遭一片安静,只有微风轻轻拂动树叶发出细微的声响。

    “岁辞。”黎晰低声而又谨慎地道“我爱你”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过于轻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怕对方可能真的听不见,才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他又在墓前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些话,直到天色渐暗,他才起身离开了。

    五年后,黎晰在城别墅去世,享年三十九岁。

    炮灰版本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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