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辰良沙哑开口“我先走了。”
令窈欲言又止。
穆辰良抬起脚又放下,瓮声瓮气“你今夜要宿在璞玉阁吗”
太子接过他的话“我让人去碧纱馆拿梳洗的衣物。”
令窈招手,糯糯开口“穆辰良,你过来。”
穆辰良走过去,没好气地问“作甚”
令窈“今夜我回碧纱馆。”
轻轻七个字,磕在穆辰良的心房,他愣了愣,随即蹲下去,替她穿鞋“时辰不早了,现在就回去罢,我与你一块。”
“嗯。”
穿好鞋,两人往屋外而去,太子没说什么,跟在令窈身后送她。
到院门口,令窈拦住太子“表哥,你好生歇息,我们明日再继续作画。”
太子“好。”
直至令窈自视野中消失,太子才拖着沉沉的步子往回走。
侍卫长适时出现,道“那位穆公子当真是放肆,竟敢三番两次对殿下无礼。”
太子愁眉紧锁,口气无奈“给穆大相公的信写了没有”
“写了。”
太子不再提穆辰良,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空无一人的廊檐,问“方才可有什么异样”
侍卫长“并无异样,殿下何出此言”
“刚才似乎有人来过。”
“不就是穆公子吗”
“不是他。”
侍卫长大惊失色“不是他难道是刺客”立刻就要清查。
太子拦住他,道“罢,或许是孤多心,郑府内,怎会有刺客即便有,早就该下手了,又怎会半途离去。”
侍卫长不放心,坚持要暗中清查。
太子只得叮嘱“莫要惊动府内众人,孤不想让表妹困扰。”
“遵命。”
另一边,有人脚步踉跄,跌跌撞撞进了书轩斋的门。
孟铎已经睡醒,正卧在榻上看书。
听见声音,他头也不抬,连来者是何人都不问,气定神闲翻过一页书,唇齿轻启“怎么去了这么久。”
对面没有回应。
孟铎抬眼,方才满脸兴奋要杀人的山阳此刻正蹲坐在他榻边,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手里一只血镖。
“没杀掉吗”
山阳“没有。”
“你杀人从来不犹豫。”
“郡主在他屋里,她很喜欢他作的画,画还没作完。”
孟铎并不意外,取过怀里的玫瑰酥,递一个过去。
山阳没有接,他气馁至极“先生,我这是怎么了,我应该下手的。”
孟铎将玫瑰酥放回去,另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抚上山阳脑瓜顶“你有了恻隐之心,所以才没舍得下手,这是好事,不是坏事。”
山阳怔怔地问“可我是血手,我不需要恻隐之心,我若有了恻隐之心,再也做不成血手。”
孟铎摸摸他的脑袋“你可以既做血手,又做山阳。”
山阳不安地问“我没能下手,先生不生气吗”
孟铎“你以为我为何会允你前去刺杀”
山阳恍然大悟“先生早就知道郡主在太子屋里”
孟铎拿起丢在一旁的书“她让鬓鸦来告假,说夜里要与人作画,她向来喜动不喜静,能让她乖乖待着不动,普天之下没几个人。之前你来报信,说太子来了,我便猜到,她是要与太子作画。”
山阳起身跺脚“好哇,先生捉弄我害我白跑一趟”
孟铎笑道“算不得捉弄,是你自己顾念她,所以没能下手,与我何干”
山阳又气又羞“要不是先生平时惯着她,我哪会顾念她,先生怎能拿这个试探我”
孟铎笑出声“我试探你什么了”
山阳顿足,一个字都说不出,往屋外跑,跑着跑着就飞上树,树枝抖动,好一会才静下来。
太子入郑府的事,郑大老爷守口如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泄露天机。
守了三日,郑大老爷神思恍惚,连做梦都在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一时嘴快,同人说出太子的行踪。
郑大老爷口风紧,就连郑大奶奶都被瞒在鼓里。
郑大奶奶见郑大老爷整日神神秘秘,成天在璞玉阁徘徊。大奶奶鲜少过问园子里的事,尤其是令窈的事,皆是由令窈自己做主,令窈带客人回府小住,她从不多嘴。
但这次,因为郑大老爷实在太可疑,大奶奶不得不上了心,叫人悄悄探璞玉阁的消息。
哪里探得到,璞玉阁无数侍卫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大奶奶急了,又听三奶奶在耳边说谁家相公藏娇,与夫人闹翻天的事,下意识想到大老爷。
这几日大老爷时常梦呓,似春心大动,激动异常,思来想去,大奶奶几乎认定大老爷利用令窈藏娇。
大奶奶想要同令窈问清楚,又怕引起令窈的误会。她知道,卿卿绝不会背着她做这种事,定是被大老爷诓骗了,以为自己带回来的是贵客。
家里姑娘们就剩两个,大奶奶实在没法子,想要找郑令佳商量,又不想让女儿心烦,无奈之下,只得去找郑令清。
“清姐,前些日子,你不是嚷着要办花朝宴吗”
郑令清不明所以然,点头“对呀,我想邀请城里的闺秀千金来府里参宴。”
大奶奶道“办吧。”
郑令清惊讶“我要占用四姐姐的园子,大伯母不是不许吗”
大奶奶小心翼翼道“我想过了,如今府里就剩你和卿卿两个姑娘,时间一长,难免孤独,办个花朝宴热闹热闹。”
郑令清再三确认“真的可以吗”
大奶奶“可以。”
虽然大奶奶允了,但是郑令清还是跑去问了令窈。
在与令窈朝夕相处的这几年里,郑令清吃了许多教训,其中一件就是没有令窈的同意,绝对不能擅自动用令窈的东西。
园子也好,头钗也好,她想要,就得光明正大朝她要。
相比郑大老爷的谨慎,令窈完全没想那么多。
在她眼里,太子那层尊贵的身份算不得什么,她没必要为了他畏手畏脚,推阻姊妹的请求。
加上郑令清为了花朝宴的事,求了她大半年,这次又提,她索性应下“行。”
郑令清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郑大老爷一向不关心后宅的事,等他知晓花朝宴的消息时,已是开宴当天。
“怎么这么多人”
大奶奶不理他,替郑令清招待各家来的贵女。
人多口杂,最是容易探听消息,大奶奶有心用此次花朝宴诱璞玉阁里的人出来,她倒要看一看,到底是个怎样的狐狸精,竟能让大老爷如此大费周折地藏起来。
此次邀宴的人中,华家与南家也在,郑令清为了排场,无论平时与她相处好坏,通通请过来吃宴。
华大老爷几年前仕途受挫,好在长女争气,被剥夺妃位后,靠着在太后面前做低伏小的本事,几年后又重回妃位,甚至博得恩宠,让太后赐她回家省亲。
云妃回家省亲的事,乃是临安城中一大热闹事。
众人贺华大老爷教女有方,华家一时风头无两。
此次赴宴,华朝为了能在众位贵女面前长脸,尤其是在郑家姑娘们面前,她不惜求了云妃与她同去,试图借云妃的荣宠,压一压其他人的气焰。
南文英去年上汴梁考了女学士,虽是末等,但好歹也考上了,有个虚名在身,此番郑家邀宴,她没有拒绝,盛装打扮赴宴。
郑大老爷一看府里这么多人,全都往园子里去,当即急得头风发作。
想拦已经来不及,郑大老爷急急忙忙跑去和令窈报信,让她去和太子说说,请太子莫要怪罪。
结果去了碧纱馆,没能找到人,鬓鸦指了旁边的竹林,道“郡主和殿下去那边了。”
园子里吵吵闹闹,郑令清领着一众贵女往前,俨然是这园子的主人,介绍起内里的雕粱奇巧,如数家珍。
忽地南文英问“你四姐姐呢怎地不见她”
郑令清一愣,不太高兴。此次宴会的主人是她又不是四姐姐,这个南文英作甚拆她台真是讨厌。
心中虽烦极了南文英,面上却笑道“四姐姐有事,不来了。”
华朝问“能有什么事我长姐都来了,她不来迎接吗”
云妃低声制止华朝“小妹。”
华朝扬起脑袋“我长姐是妃子,此次回家省亲,有如圣上驾临,即便你家四姐姐郡主身份再尊贵,也得出来同我长姐问个好。”
郑令清耐心有限,再也装不下去,当即甩脸子“你这话别跟我说,到我四姐姐面前说去”
华朝噎住“你”
正是剑拔弩张时,忽地有人说“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弹琴”
前面不远处便是竹林,郑令清有所犹豫,想到今日令窈的交待。
四姐姐说,她今天不赴宴,要在竹林画美人像。
“我们去别处吧。”
华朝已经领着人奔过去“那不正是你四姐姐吗”
众人入了竹林。
望得一白璧无瑕的少女懒坐椅中,身边好几个锦衣玉袍的男子。
一人抚琴,一人赋诗,一人作画,剩一个年纪最轻的,贴在她身边喂果子。
她娇娇地同那位赋诗的男子道“先生,你这句不好,得改改。”
她身旁那位红袍少年立马附和“对,不好,得改。”
云妃看到最前方作画的男子,惊得面色都白“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