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只见车上摆着一双击鼓木人,各自抬手举槌望鼓面而跪。鲁老板牵着车走到车队最后头,卸下车轭挂在尾车上,再将驴牵走。吴疾看他路过自己车前,还是好奇,歪出头去问“鲁老板,这木车是干什么用的”

    鲁老板道“要过十里不同天,需仰仗这记里车,小娘子到时便知。”

    这时车头有人起嗓喊道“当家的,起更了”

    鲁老板喝道“这就走罢”

    他一声令下,就听鞭声四起,脆生生地交织在一起,车队缓缓往前动了起来。

    吴疾正纳闷那位小鹿剑客他因为何田田那句“鹿师兄”而延伸出的代称去哪了,就有一乘马从车后绕过来,骑马的正是小鹿剑客。少年绕到车旁,缓下马步,冲三女道“你们坐车,我在外头看着。”仍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话落就催马跑到前头,动作行云流水、脑后细辫随发飘起来,拂过他欺霜的眉目,哪怕摆着一张扑克脸,也不掩少年风流。

    吴疾瞅瞅他背影,果然还是矮。

    暮色渐合,日轮愈沉愈深,给周遭荒原铺上一层益发干热的橘红色。车子并不平稳,很是颠屁股,吴疾望了望马车上扎着的厚棉帘子、车厢里铺着的褥子,心里也跟着发燥,干脆闭上眼假寐。耳边时断时续的听着娄椿和何田田对话,何田田的嘴巴仍是闲不住的“师姐,这可真热死人了,咱们又不要这些破褥子,不如一会儿退给别的车去”

    娄椿看了吴疾一眼,对何田田说“忍一忍,不过就几里路。”

    何田田小声咕哝“唉,就知道多了个麻烦要是就咱们三个,自然不必”

    吴疾听在耳里,就当一阵风过了,自管慢慢地把自己颠睡了。车帘外热风扑面,还有些碎砂时不时扑到人眼上,何田田咋呼了一阵也嫌扰人,只好也闭上眼养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疾半醒半梦地觉得热风温和了不少,再就变成了凉风。他正觉得有些舒服,不意这凉风渐渐吹得透骨起来,直到突然又是一道风扎进衣服的缝隙,吴疾一个激灵,突然被一阵寒意冻醒了。

    他向来觉轻,意识片刻就清明,正看见车把式在解车帘,见他醒了,叮嘱道“变天了,小娘子快快加衣裳。”说着放下了两重厚棉车帘,四边扎好。何田田、娄椿和李星涵也醒了,各自找外套披挂。

    吴疾一边解包袱,一边问车把式“已经进了十里不同天了么”

    车把式道“早进啦,这会儿已经快走了一里了。”

    走了这么久,才走了一里地吴疾探头去看外面情况,饶是他头脸都包好了,也被骤然扑面而来的寒风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他看到外头情景,只觉得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夜的意义。

    现代文明社会都市里,几乎没有灯光照不到的角落;薛府五年,他也从未见过灯火熄灭;从薛家出来亡夜奔,那是天色渐亮,及至一路行来,都有村有城,总有光源。

    可车队现在却着实是进了无人区,举目四望,是无垠混沌的黑暗,唯有一架架马车上拴着的风灯摇曳,散发着微弱可怜的光。

    这黑暗沉沉压下来,压得人眼都开始难受,无法聚焦。吴疾眨了一下眼,仅这一会儿,寒冷就如有实质般益发浓郁起来,仿佛无形的小刀轻轻割了一下眼皮。再一个呼吸,口鼻间竟然冒出了白气。他立刻缩回去,抓出包袱里的衣服,黑脸办事讲究,居然还是一件滚了毛的大氅。他三两下把自己裹好,外头车夫也利索地披挂了斗笠蓑衣。

    车夫扬鞭喝马,又在外头提高声音道“诸位切切当心,能套的衣服都套上,万不可着凉。”

    吴疾刚要答一声,立刻就有一股冷风灌进嘴巴,随即感觉到舌尖一抹湿冷的冰意化开。定睛朝天看去,外头竟然开始下雨了

    几乎是在他意识到下雨的一瞬间,刺骨寒冷的冰雨就由疏到密,被骤然加力的大风刮得斜刺里打来。拉车的骡马都披上了蓑草编的大席子,饶是如此,仍被豆大的雨点淋得东倒西歪。

    雨势愈急,最后近乎连成一线。车厢被刮得震动不止,李星涵脸色发白,轻声道“前脚还是艳阳荒草,后脚就变了寒风疾雨,真有这样的地方”

    何田田翘着嘴角道“这点阵势小师妹就害怕了真羡慕你,千娇百宠的,到底比我和娄师姐这样老是在外头磋磨的可人疼多啦。”

    李星涵不知该如何回答,无措道“何师姐,我”

    一直一言不发的娄椿突然开口道“下雪了。”

    的确是下雪了。大雨下过最后一泼,就仿佛老天爷随手倒了一盆水,倒净了,立刻又筛起雪粒子来。烈风裹挟的雨滴里,竟然逐渐掺了白沙似的雪粒,没有一丝飘雪的风情,端地不比下刀子好多少。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道洞彻天地的鼓声

    这鼓声“咚”地漾开,回声丝毫不逊于呜咽的风雪呼啸,直如敲在人心上,也盖过了整个车队牲畜暴躁的嘶鸣和骚动的人声。吴疾听得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这是车尾先前那道载了木鼓的小车。

    车把式一甩鞭子,高声喊道“鼓响喽”

    立刻就有前车的伙计答应,跟着吼道“鼓响喽”

    吴疾正往那木鼓小车的方向看,只见那对跪坐的木人,木肢活动,又“咚”、“咚”地敲了两下那顶木鼓。与此同时,车队首尾相闻,车上的伙计们齐齐吼道“恭州汾县鲁三友叩门来了”

    这么多人一起高吼,气势一时间倒仿佛压过了这无垠黑暗和如刀风雪的天地之威。伙计们连吼三遍,最后一声落下,漫天雪雹里突然亮起了一道说不清远近的灯光这灯光越来越亮,不一会儿就照出了一方小楼的轮廓,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车队旁边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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