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的晴明大人反问我“您真是如此觉得么”

    我微微一怔, 随即点了点头。

    “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 难道不是很可怜么”

    晴明大人别开了视线,轻声附和了一句,“那么, 您要答应这个请求”

    说实话,这时候的我其实迟疑了一下, 因为晴明大人曾对我说过的“名”与“咒”让我下意识联系起了许多东西。

    倘若按照他的说法, 所谓的“名”,大抵便是一种束缚吧。

    不论是有形的东西, 还是无形的东西,一旦被赋予了名字,那便像是被牵上了线一般。

    可是,“人类都会有名字的吧”

    不论是出于何等原因,也不论是出于何种意义,人类总归是需要名字的。

    而在我这般询问晴明大人时, 他便已经能猜出我的意图了。

    我答应了这件事。

    其实也并不只是因为觉得那个孩子可怜,更多的还是某种我自身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作祟,于是在那个孩子的元服之日来临之前, 我提前开始了卜算。

    不知是我的状态不佳还是本就技艺不精,试了好几次,卜算的结果也都不尽如人意。晴明大人在中途并未再来探望过我, 令我觉得

    大抵是我的决定令他生气了吧。

    其实从晴明大人那日谈话的内容就能够看出来,明明去往高野是在数月之前发生的事了,所谓的“咒”与“名”, 晴明大人也早已同博雅兄长讲过,但他却迟迟没有告诉我,直到产屋敷家主找到了他。

    在转告那个请求之前提到的内容,无不是在告诉我所谓的“名”,是慎而又慎的东西。

    但我却没有接受晴明大人的暗示,而是将这件事情应了下来。

    便像是冥冥之中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所以我才能见到那个男孩。

    元服之礼的步骤大抵来说并不繁琐,更何况以产屋敷家的小公子的身份,也没有入朝为官,成为殿上人的资格。

    或许这样说也有些残忍了,但这个孩子

    在我见到他的时刻,我便仿佛能看到他的未来。

    苍白病态的面容,微微蜷起的黑发,梳着孩童的总角,哪怕刻意站直了身体,脊背也未能真正挺直。

    多么悲惨

    亲眼见到他时,和听说他的事情时产生的感觉截然不同,那个原本单薄片面的形象倏然变得生动起来,却令人难以看到半分活泼。

    在他的身上所缠绕的,只有沉默与阴郁。

    大抵也是因为常年被病痛折磨所导致的后果吧。

    在我远远地看到他时,视线内倏然冒出了一道身影,我愣了一下,“晴明大人”

    分明已经数月未见,晴明大人也未派人给我送来任何消息,我原本还打算在这件事结束之后再亲自去找他,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时来访。

    “产屋敷家主请我为那个孩子加冠。”

    这也是元服之礼的步骤之一。

    由贵人束起元服之人的头发,再由大宾为其加冠,官六位之下的人并没有戴上真正冠帽的资格,所以一般用普通的立乌帽进行代替。

    我有些意外晴明大人竟会答应这种事情,正疑惑时,却有巫女过来寻我。

    “睦月斋院,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

    在巫女这般请示过后,晴明大人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先去主持拔禊仪式。

    巫女们手中的神乐铃摇响之后,拔禊的仪式便正式开始了。虽说已经是极为熟悉的事情,但不知为何,这一次我竟产生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感受。

    是有些难以描述的,似是隐隐约约看到了什么的感觉。

    拔禊仪式结束后神乐铃的声音仍未停止,我站在那个男孩面前,在抬起手前对上了那双红梅色的眸子。

    贵人束发。

    大宾加冠。

    我站在晴明大人的身侧,安静地注视着那双红梅色的眼睛,直到产屋敷家主来到我面前,请求我为那个孩子卜出一个名字。

    可直到前一日我也未能卜出合适的名字。

    但脑海之中却忽然浮现出了什么东西

    “无惨。”

    在我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名字便脱口而出了。

    闻言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变了变脸色,并非是高兴,倒更像是惊讶或者担忧。

    也有人向我投来试探的目光,或是露出沉思的神色,似乎所有人,都在疑惑我为何要给他起这么个名字。

    并非是卜算出来的结果,而是

    我想要给他的。

    但对方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不仅如此,那双红梅色的眼睛里甚至生出了几分怒意,像是在恶狠狠地瞪着我一般咬牙切齿。

    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其他人也一样。

    不论他们有什么意见,或是对这样的决策有什么不同的看法,都不会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这是我后来才知晓的事情,是晴明大人告知我。

    他说“因为您是睦月姬。”

    在我眨着眼睛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刻,他已经主动开始解释起来“睦月姬既是女四宫,又是贺茂斋院,不论怎么说也比他们的身份更加尊贵,谁又敢当着您的面说出半句反驳的话呢”

    但那个时候,我在心底里否认了。

    有人反驳我了。

    虽然不是立马就说了出来,但在元服的仪式结束之后,无惨偶然与我单独在檐廊上相遇时,他叫住了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的声音里满含着怨憎般的情绪,声音不大,却足以令人听清那其中所蕴含的情绪。

    我愣了一下,转过身面对着他,没有说话。

    已经元服的无惨,说起来也比我高不了多少,大抵只有小半个脑袋的高度,他挪动着脚步来到我的面前,脸上的怒意显而易见。

    “在那种场合里开玩笑,对你来说难道很有意思吗”

    我眨了眨眼睛,被他忽然提高的声音弄得一怔。

    “玩笑”

    闻言他沉沉地看了我片刻,而后却露出了略带讥讽的神色,正欲开口,却忽然又掩面咳嗽起来。

    起初只是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但仿佛是被点燃了什么火种一般,咳嗽的声音扩大了,并且愈发剧烈。

    我着面前的男孩弯着腰掩面咳嗽的模样,忽然又想起了方才的元服之礼上他努力挺直了脊背的样子。

    忽然心生了几分怜悯。

    多么惹人怜爱。

    于是我拿出了自己的手帕,在他似乎有所好转时,递到了他的面前。

    但那样的动作还没能维持数息,却被他抬手打开,手帕顿时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我沉默了一下,“你是在讨厌我么”

    其实我隐约也能明白原因。

    因为我给了他“无惨”之名。

    而在寻常的理解之中,“无惨”所代表的,是极为悲惨的意思。

    常年卧病的男孩,在元服之日却获得了这样的名字,并且是由作为贺茂斋院的我说出来的。

    “因为不喜欢我给你的名字”

    不论在那一刻他究竟抱着何等心思,但当这个名字从我口中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便只能以此为名了。

    分明只是尚且稚嫩的面容,却令我在那之上看到了过分直白的讥讽,他嗤笑了一声“您若是不愿做这等贬低身份之事,直接拒绝不就可以了,还要这般费心来嘲弄”

    看着那张脸上露出的神色,心底里忽然生出了某种奇怪的情绪。

    于是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反应便仿佛是被什么灼烧了一般,反应剧烈地往后踉跄了半步,脸上的神情也被惊愕所取代。

    而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在他脸上慢慢浮现出来的红晕。

    大抵是咳嗽得太厉害了吧,所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再加上涨红的脸色浮现在苍白的面庞上格外明显。

    “你要先去休息一下么”

    在我略有些担忧地提出询问时,他别过脸极快地答了生不需要。

    我直觉这时候应该再说些什么,于是思考了一下,决定稍微解释一下。

    “其实晴明大人本是不希望我应下这件事的。”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早已别过脸的男孩似乎将脸慢慢转了回来。

    他在等待着我的后文。

    “因为晴明大人说,名即是咒,大抵是不希望我与本不该产生联系的咒有所关联吧”

    “不明所以。”

    未等我说完,无惨便冷漠地打断了我。

    “这种话好过分。”

    哪怕我那时刚听到晴明大人提出这种东西时也是同样的感受,但再怎么说,我也没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呀。

    可是无惨却不留半分余地地开口了。

    和外表的孱弱柔美所相反的,是极为直白又不懂得体谅他人的性格。

    我叹了口气,环抱着双手说“但就算晴明大人不希望我应下这件事,我也还是答应下来了,难道你不应该感谢一下我么”

    无惨皱了皱眉头,却垂下了脑袋。

    “贺茂斋院亲自为你举行拔禊仪式,还为你束发了。”

    我稍微歪了歪脑袋,试图看清楚他这时候的表情。

    可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他皮肤苍白的额头和神色不明的红梅色眼睛。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所以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要在那种时候,给我一个”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从我说出口的时候我便从他的眼里读出了这样的情绪,无惨并不喜欢我赋予他的无惨之名。

    他将其当做一种嘲弄与戏耍。

    大抵在他看来,是作为贺茂斋院的我性情恶劣,所以一面答应为这么个明不见经传的小家族的幼子举行元服之礼,一面又故意在元服之礼上戏耍他。

    但是

    “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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