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幸福又是什么呢”

    坐在我怀中的童磨搭着我的肩膀, 抬起脸来看我“睦月小姐幸福吗”

    面对他的提问,我点了点头。

    那个小小的孩子张大了眼睛凑到我面前,几乎要将自己的脸贴在我的脸上就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看清我的表情、理解我的意思。

    但事实上,我很清楚哪怕我们之间不留一丝间隔,他也感受不到所谓的幸福。

    不论是我口中所说的希望他能获得幸福,还是他模仿着我的口吻说出来的希望我能获得幸福,对他而言, 都只不过是普通的言语罢了。

    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而又苍白的语言。

    因为那孩子又一本正经地问我“究竟要怎样才能算是幸福呢”

    “大概就是”我想了想,对他说“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会失去, 想要拥有的东西都能得到,对他人付出的感情都能有所回报。”

    大概是这样吧

    听到这些话的童磨眨了眨眼睛, 似乎依旧不能理解我的言语。

    于是我换了一种说法“不会感受到痛苦, 也不需要承受任何悲伤与苦难,任何事情都不会再让自己感到不甘”

    不知是听懂了什么还是领会到了什么, 童磨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那双本就璀璨夺目的虹色眸子在这般神色的浸润下变得愈发动人。

    他笑了起来, 那模样仿佛真的如我所希望那般纯粹而又幸福。

    然而就在这时, 旁边不远处的另一扇障门忽然打开来了, 月色依旧无言地挥洒着苍白的月色, 落在视线内少年的面颊上,让那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有些迫人。一只手扶着门框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深红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如血液一般深邃。

    我其实不太能看清楚他面上具体的表情,可单是看着那双眼睛,便能明白清直现在的心情似乎不怎么明朗。

    明明方才回房时还是一副心情明朗的模样, 为何忽然间又沉下了脸色呢

    想要理解他的想法并非易事,但他这时候为何会让人产生这种压抑的感觉,却很容易猜测。

    我将怀中的孩童放下,那孩子踩上木质的廊板,转过脑袋看向清直的方向。

    其实在以往,童磨一直都十分擅长察言观色,因为知道清直不大喜欢他,所以都会尽可能减少自己与其见面的机会。

    然而这一次却不太一样。

    在清直明显产生了不悦的时候,他却主动站了出来,并且在清直向我们走来时主动上前与他问好。

    “晚上好,清直少爷。”

    他露出惯例的乖巧笑意,仰着圆圆的小脸望着清直,得到的却是眉头紧蹙的随意一瞥。

    在灯光下走向我们的清直,面上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阴沉与不喜,当童磨主动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仅是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前的男童。

    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没有看到童磨一般,他又抬起眸子,将视线放在我脸上“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出来”

    “因为”我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为他突如其来的质问般的语气。我回答道“今夜的月色很漂亮,不是吗”

    漂亮的月色十分常见,露出这般神色的清直也十分常见,虽说这般模样的清直也是清直,但是

    我摸了摸他的脸“你又生气了吗”

    清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移开脑袋,将自己的脸从我手中移开。

    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恐怕不是一般的心情不佳了。

    那么原因呢是因为我抱起了童磨亦或是因为我和童磨也看了月亮

    这样的问题如果问出来,一定会让他的眉头皱得更厉害,只要想想就能明白这样的后果。

    于是在守夜的侍女听到我们谈话的声音来到我们面前时,我让她先将童磨带回了房间。

    被侍女牵走的时候,那孩子还回过脑袋看了我好几次,更是留下了“我一定会牢牢地记住睦月小姐,会一直一直都喜欢着睦月小姐的。”这样的话。

    我一时间哑然失笑,然而回过头看到的,却是清直愈发难看的脸色。

    “只是个孩子罢了。”我试探性地牵住了他的手指,触及到那些带着凉意的指节,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但是在我心目中,清直已经不是孩子了哦。”

    闻言他微微一怔,望向我的目光也多了一分细小的惊诧与动容,我握着他的手掌继续说“童磨问我能不能给我梳头,原因是希望我能喜欢他的时候,我可是直接拒绝了呢。”

    虽然童磨他尚不清楚那些事情意味着什么,只将我和清直之间的关系理解为普通的家人之间的感情,但是清直本人一定很清楚,这些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为这是只有我们之间才能做的事情,”我对他说“所以其他人都不可以哦。”

    闻言他的脸色顿时好看了很多,只是仍有些余留的不悦,我认真地想了想,脑海中灵光一现。

    难道是因为“清直,”我十分认真且仔细地思考着将他抱起来的可能性,而后得到的答案全部都是不可能的,于是也只能诚恳地告诉他“虽然我也很想但是以我的力气,是真的不可能抱得动你的。”

    上次不就是这样吗我抱着童磨坐在榻榻米上看书,也要回抱清直,他才能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是看着眼前的少年比我高出了大半个脑袋的身形,我觉得这个问题得严肃思考。

    闻言清直也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呆呆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理解我话中的意思,不过也仅是过了数秒,他便反应过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细微的笑意。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脚尖便已经离开了地面,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下意识环住了眼前少年的脖子,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清直将我抱了起来。

    因为我说自己抱不动他,他便将我们之间的身份转换了一下,就像我抱着童磨那般,一只手托着我不会掉下,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背上。

    但是和我抱着童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彼此在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样吧,因为我对童磨那孩子有的只是怜惜和关爱,但是对清直的感情却是看待恋人的喜欢。

    虽然他总是沉默寡言,时常会露出阴沉吓人听侍女是这般描述的的脸色,又不喜欢和其他人来往,一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是我喜欢他,这种事情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抵着清直的额头,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我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在这个近得有些过分的距离下,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变得紊乱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呼吸愈发困难的感觉,以及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涌出的血液。

    清直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了,甚至在那个瞬间能看到的是极为罕见的手足无措的模样,就好像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少年,在遇到这种从未遇到过的情况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睁大了眼睛,长着嘴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不知是否因为病情的缘故,我的眼皮变得极为沉重,不仅如此,身体也是几乎无法动弹,虽然很想再仔细地看看他,想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想要开口安慰他,但是我睁不开眼睛,也抬不起手,在心底里已经想好的劝慰的话语,一个字也发不出声音。

    我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了。

    不是害怕自己的死亡,也并非害怕自己会因此感到痛苦或是受病痛之苦,而是其他的,相比于自己的感受更为在意的他人的感受。

    我忽然想起了数年前的一件事。那是清直刚来源家不久时发生的事情了。

    我因为生病的缘故,父亲为我请来了医师,然而那位医师在为我诊治之后,却极为直接地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我已经没有多大的生机一般,看向我的目光也抱着怜悯与同情。

    父亲顿时变了脸色,哪怕我没有因为医师的动作与神态产生任何伤心与害怕,他也依旧将医师唤出了房间,单独与其进行了交谈。

    在那个时候,我和清直之间的关系还远算不上亲近,大概也只能说是在廊间遇到了,倘若我主动向他打招呼,他也会轻轻地点点头,表示回应。

    只是这样的熟悉程度罢了。

    然而那时候医师来时正好是傍晚,太阳刚刚落下山头,等我的咳嗽停下之后,我躺在寝具中抬起眼睛,却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的男孩。

    他面上被阴影所覆盖,加之我那时本就身体不适,因而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只知道他沉默地站在门口,直到我开口唤了他的名字,问他是否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才轻声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你想要活下去吗”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倘若被父亲听到,恐怕又会为了不让我受到刺激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刺激,而将清直带离。

    然而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产生的感觉,却是觉得这句话极为熟悉。

    就好像曾经也有什么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所以那个时候,我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张了张嘴,脑海中一片空白,声音却像是自己有了想法一般

    “大概,是想的吧。”

    仿佛被这样的声音说服一般,我自己也觉得确实如此,虽说我早已习惯时不时来临的病痛,也早已习惯那些苦涩的药汁,对所谓的死亡也没有恐惧与害怕的念头,但是

    有人希望我能活下去。

    失去了母亲的父亲,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无法从过去的幸福中走出来,无法接受现在这般结果的父亲,倘若我也死去了,他一定会坚持不下去的。

    所以哪怕是为了他,我也要尽可能地多活一些时间。

    但人类的生老病死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地将这些无法避免的事情拖延下去,希望那一天能迟些到来罢了。

    清直那时候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没说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过了不知道多久,等我再次看向他原着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了。

    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和那时其实极为相似,被惊动的父亲忙不迭地请来了先前那位医师,那位委婉的、会顾及我这个病人心情的医师。

    正如同上次诊治之后一样,这位医师依旧是将情绪和忧虑都藏在了心底里,宽慰我说只是普通的风寒,劝我近日不要再出去吹风,安静地修养一些时日,多喝几副药便可。

    他在说谎。

    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比之上次更为怜悯的神色。

    我恐怕

    哪怕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也没有一个人点明,我也能够感受到,人类必定会来临的那一天,恐怕很快就要在我身上降临了。

    但是这一次,我却体会到了不一样的心情。

    不是以往那般能继续坚持便多坚持些时日,若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是那样的心情。

    而是另外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抗拒与不甘的情绪。

    我不希望自己在这种时刻死去。

    因为

    跪坐在我身旁的清直沉默地注视着我,那双梅红色的眸子愈发深邃,仿佛他也在什么想法之间纠葛不清。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背,唤着他的名字。

    “清直,”这时候发出的声音极为沙哑,就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一般,一点也不好听,但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告诉他“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我会死去,也不要害怕没有我的未来。

    我想要这样告诉他,然而这些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清直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掌,那张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少年人的面孔,那上面沉沉的满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就好像他是对已经失去过却又复得的东西,即将再次失去时那般许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的恐惧。

    我仿佛忽然理解了什么一般,将许久之前便想提出的问题说了出来。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呢”

    不是渡边清直,早在许久之前我便已经确定了,他的名字并非这个。

    父亲旧友的遗孤恐怕也是假的,只是因为父亲从未见过他那旧友的孩子,所以他才能以这个身份、以这个名字来到源家父亲也曾随意地向我提起过,清直和他的父亲,也就是父亲记忆之中的渡边先生完全不一样。

    父亲只认为是清直更像母亲的缘故,而他也没有见过渡边夫人,便不再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在我看来,或许他的长相,完全与渡边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联系。

    当那张本是年幼的面孔愈发长开时我便发现了,无论是那张稚嫩的脸,还是那张俊秀的脸,似乎都能给我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我们或许在什么时候曾经见过。

    我已经不记得那些时候,而他却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才要用这般模样来见我,即便有可能因此暴露自己的身份为作伪。

    那个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深邃的红瞳之中,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兽类一般的竖瞳,随之发生变化的也有显露出来的气质。

    “无惨,”他轻声说“鬼舞辻无惨。”

    “无惨”简单的字眼在唇齿之间缠绵不清,我忽然很想笑一笑,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想要如此。

    然而伴随着笑意一同产生的还有剧烈的咳嗽。

    他将我拥入怀中,在我的额头上落下带着凉意的亲吻,手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脊。

    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是这样认为的。

    伴随着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还有某些在我脑海中本是模糊不清的记忆那个单薄而又消瘦的背影,微卷的长发垂坠在背后,微微低下脑袋轻声咳嗽的模样

    以及我握着他的手,对他说这就是咒。

    那是我的记忆还是其他人的记忆我这时候已经分不清了,甚至连这时候是清醒还是沉睡着,我也不太能分得清。

    似乎有什么光怪陆离的景象不断在眼前浮现,我倚靠着的人身上的温度极低,却正好能将我身上那些过高的热意带走。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从明障子门外投进来的光亮将整个房间照得极为明亮,自称鬼舞辻无惨的少年也不知何时离开了。

    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侍女。

    她见我醒来,立马去将熬好的药汁端来了我的面前,看着我喝药时,面上露出了自责的神色,抿紧了嘴唇一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却又迟疑的模样。

    其实她就算不开口,我也能看出她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不是你的错。”我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会卧病在床、无法自由活动,甚至连出去多吹了会儿风便要惊动父亲,“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是我自己的原因。

    侍女注视着我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语气却满是伤感与挫败“我看不出您在想些什么。”

    她仿佛是要将长久以来自己的疑惑与不解都告知我因为觉得,如果再不说,或许就没有机会说了。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您总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其他人的想法,无论是老爷还是家中的其他人,您的一举一动,展现出来的都会像是大家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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