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闭嘴”

    他回头,后背狰狞的伤口却再次开始了淌血,触目惊心。

    鬼域之主看着脚下的河水,魂魄也似被抽空。

    年幼坐将军府垂堂,亲眼目睹国破家亡。

    辗转红尘,吃遍苦头,忍辱负重,拜入清虚子门下,认仇人为师,卧薪尝胆,步步为营。

    谁知命运弄人,虽有国恨家仇却也品味切骨之爱,可即便放下仇恨结局依旧未果。

    心如死灰,投入鬼道千载,以血肉作躯,骨头写神。日日夜夜黄泉门前空守,似疯也如癫,只为守到那人转世的魂。

    到最后,千方百计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孤注一掷也生了共赴死的勇气。

    却是如此结局。

    如此结局。

    原来一切,都在国破那晚,被齐国左将军一言道破。可惜局中人身处迷障,从不知该如何解。

    “明明为仇恨而活,哈哈,仇恨。”

    鬼域之主仰起头大笑,笑得声嘶力竭,“是不是很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到头来,就连你师兄,就连你,也不过如此,才愿意多看我一眼。”

    如果他承认这一切。那他这一生,不仅是个笑话,就连一切的坚持,执着,甚至是唯一的爱意,也皆付空谈。

    彻头彻尾的笑话。

    “凌云,不,宗辞。”

    厉愁第一次这么完整地称呼这个名字,他一字一句,“你永远不可能”

    “能出去。”

    话说到一半,却骤然被人打断。

    白衣剑尊就站在他的身后,强硬地将一样东西塞到厉愁的怀里。

    鬼域之主疯魔般的双眸一滞,逐渐找回了些许神绪。

    “这是上古陨石的碎片。可以无视空间的封锁进行强制转移。”

    像是生怕厉愁不相信一般,宗辞解释地格外耐心详细,“我曾同你说过,你应当记得。千年前我被困在寂灭遗迹,便是侥幸得到一块,死里逃生。”

    若是没有其中这些波折,这块陨石就是宗辞最后的底牌,也是他胆敢答应厉愁前来黄泉遗迹一探的底气。

    “锁魂灯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物物,早在进入黄泉遗迹前,我就做好了无法修补魂魄的准备。”明明是关系生死的话题,宗辞偏偏轻描淡写,“阿愁总也比我清楚,若是我无法修补灵魂,我也不过再吊数月的命罢了而你不同。”

    “你的人生有价值,绝不是一个笑话。”

    温热的手悄悄从背后绕过来,落到鬼域之主的手背,仿佛把那滚烫温度也传到活死人冰冷的躯体。

    “阿愁,你是我等待了好久好久的奇迹。”

    “是阿兄不好,当初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白衣剑尊的声音痛苦,“都是我的错。”

    厉愁没有回话。

    他定定地看着怀里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忽然回过头。

    宗辞这才发觉,他也同自己一样,早已双目渗血,泪流满面。

    他的声音好轻好轻,“只有一块,若是给了我,你又让我如何活下去”

    “我本就是该死之人。”

    宗辞笑了,一字一句道“可阿愁,你不一样。”

    他本就是应该死去的人,可厉愁不同。

    楚辞的弟弟就应该站在阳光底下,无忧无虑,永远快乐,由兄长遮风挡雨就好。

    可兄长失约了,兄长没能做到。

    那至少至少要让他拥有一段全新的人生。

    “阿愁,我想看你成仙。”

    厉愁也笑,笑却不作声。

    许久后,他才攥着那块石头,“师兄,你还不懂吗”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依旧固执地称呼他为师兄。

    身为“厉愁”的一切都是假的。

    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又怎么可能失去这个人。

    笑过后,他又将那块犹然带着余温的石头贴到心口,缓缓地道。

    “对不起,师兄,我说谎了。”

    宗辞陡然升起一阵心悸般的恐慌,“你”

    可白衣剑尊的话再也没能说出口。

    因为玄衣男子忽然的俯身。

    比鸿羽更轻,不偏不倚落在了宗辞的嘴角,一触即分,挽留着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摆放在鬼域之主手边的锁魂灯骤然光芒大作。血红色的光芒充斥这方无人造访的地底角落,像是黄泉淌下的血泪。

    宗辞发现自己被定在了原地。

    “冷绪说的对,没有灵魂能够凭空修补,即便是完整的锁魂灯,充其量也只能当做桥梁的作用。可即便再多的灵魂,也无法修补仙人的魂魄。”

    因为世间没有另外一位仙人,所以也没有人能够以拆魂的方式为宗辞补魂。

    可还有一个办法。唯一一个办法。

    那曾经是厉愁宁愿同他一起死,也不愿意将他拱手让人的方法。

    厉愁还在笑,“师兄,你永远也见不到我成仙了。”

    “同师兄说的一样,这也是我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他的神情反倒平复了下来,疯狂中淡出冷静,流着泪的双眸燃起一簇足以焚尽世间的火。

    冰冷的手反手握住温热的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鬼域之主的喉结滚动着,深邃狼狈到一塌糊涂的容颜在昏暗的地底模糊。

    “厉愁心慕你。厉愁凌愁楚愁心慕你,都心慕你。轮回转世,不,没有转世。那就魂飞魄散,也一样心慕你。”

    他笑着,血泪纠缠着哽咽低声恳求,“来生,我们不要再做兄弟了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在血红色的光芒下,宗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什么也说不了。

    锁魂灯的光芒终止了一切。

    他没能等到回答。

    又或者,厉愁本就不希望得到任何应答。

    灵魂的残缺被一位即将成仙的人生生以献祭的方式补全。锁魂灯欣然应允。

    磅礴的灵力冲入白衣剑尊的四肢百骸,那是宗辞陌生又熟悉的仙人之力。

    一切回归死寂。

    忘川河依旧沉默地流淌,白骨堆依旧沉默地旁观,就连锁魂灯也重新暗了下来,安静地散发着血红色的光芒。

    无人使用的冰冷石头从半空中坠落,沉默地坠入奔腾不息的忘川河里。

    仙人在这里站了好久好久,这才低声拾起那盏冰冷的灯,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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