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他就像个外人。既不像将军府的公子们那样有父亲和母亲,所有人也同他保持距离,虽说恭恭敬敬,却也足够疏远。

    记忆最深的,或许是那日左将军无视侍卫的阻拦,强硬闯进厉愁洗浴时,阴晴不定地看着他的心口。

    那时小小的厉愁并不懂,等到当日齐国国君大张旗鼓地将他从将军府接回皇宫,他被宫人簇拥着册封时,他还怯生生地问过那位负手站在一旁的国君。

    “父皇心口那个印记,是不详的象征吗”

    齐国国君愣了一下,宽大而温暖的手掌就落到了他小小的头顶,“当然不是。”

    厉愁抬起头,“那为什么在入宫前,他们要把我的印记用香膏掩盖住呢”

    头顶的手掌倏尔收拢一瞬,复又很快松开,“那绝不是什么不详的象征,那可是龙。古往今来,龙都是真龙天子的代表。我阿愁果然天赋异禀,生来就该是我齐国的太子。阿愁可千万莫要听那些下人胡说,父皇这就回去砍了他们的脑袋。”

    “毕竟那可是他给你留下的印记。”

    她是指母亲吗

    厉愁懵懵懂懂地问了,却只换来齐国国君高声大笑。席间却也无人胆敢抬眸看这凶名在外的暴君一眼,生怕人头就此不保。

    “是,那就是你母亲留下的。”

    再后来,一切都像是齐国国君说的那样。所有宫人都对他心口的龙印三缄其口,偶尔厉愁非要较真,他们也只会战战兢兢跪下来顶礼膜拜。

    也许,这印记的确就像父皇说的那般,是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吧。

    厉愁轻轻抚摸着胸口的印记,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就在那日后,整个东宫为他整理起居的宫人都换成了哑仆。隔着数条街的将军府地牢,走漏风声的下人被接连一个个处死。

    再后来,就是那永无止境的血色一夜。

    厉愁亲眼看着那个年轻的白衣少年一剑洞穿了父皇的头颅。

    从此,成为了他的仇恨,他的梦魇,他踽踽独行的阴影。

    后来,厉愁拜入鬼修门下,受尽折磨。

    再后来,他在人世红尘中辗转,最终拜师太衍宗。

    而心口上的那道红印,也因为他不确定凡世间有没有人知晓齐国太子存在一个那样的胎记,小心翼翼地用秘法隐藏了起来。

    虽然修真界十分重视礼节,除非极为亲密之人,不然所有人都穿戴整齐,鲜少能够察觉。但既然拜入了当初灭国仇人的门下,厉愁就绝对不可能犯下身份暴露的错误。即便同过去有一丝一毫可能的联系,在大仇还未报的时候,他都会亲手将其斩断。

    这一隐藏,就是好几百年,久到厉愁堕入鬼域,在黄泉之门后彻底成为一具活死人后,秘法才自然而然解除。

    厉愁这般说完,却见到白衣青年似喜似悲的双眼。

    他心头那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过了许久才张口,“师兄为何忽然问这个”

    深达万丈的地下遗迹里空茫一片,只有绵延不绝的苍白骨堆,在那盏油灯倒下的火苗里明灭,空荡荡的眼眶里像是燃起一簇簇跳跃的阴森鬼火。

    更远的地方,足以遮蔽视野的厚重迷雾骤然从地面掀起,沉默地朝他们围来。

    宗辞深深地看着他,忽然将自己右边的衣服扯开。

    在白衣青年光滑如玉的胸膛上,一条同厉愁心口如出一辙的红色龙印静静地盘旋,张开嘴不甘地咆哮。

    宗辞不知道为什么厉愁会流落到齐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认贼作父,甚至不知道他那些年究竟过得如何。

    但是来自血脉的气息,绝对不会错。

    “阿愁,你是我的胞弟,是我楚国的血脉。”

    鬼域之主蓦然睁大了眼睛。

    这只持续了一瞬间,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得极为大声,像是要掩盖自己莫名急促的心慌,“怎么可能。”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原本是楚国的血脉,流落到齐国,齐国甘愿认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敌国血脉作太子”

    厉愁根本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

    若是这个可能成立,那就意味着,他为之踽踽独行了一生的仇恨就是个笑话。

    他的一生也是个笑话。

    下一秒,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

    白衣剑尊指尖上的红色潋滟,碰到厉愁指尖的时候,那红色也晃悠悠飘了过去,融在了一起。

    这是修真界用来探测神魂联系的术法。

    厉愁定定地看着那截手指,表情笼罩在万千深渊投射的阴影里,像是定格在了这个瞬间。

    忽然,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宗辞一眼,眼眶疯也似的赤红,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没入了身后那片迷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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