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弟子,甚至就连往日最器重的凌云,也联系不多。
    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师兄弟这层关系以外,他们也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宗辞将师弟视为自己的莫逆之交,毕竟人生朋友众多,但能彻彻底底交心的少之又少。不巧,凌愁就是其中之一。
    直到宗辞成仙前一晚,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日,凌愁像往常一般,在桃花树下摆了张酒桌,斟上两杯酒,笑着举杯道。
    “明日便是师兄飞升的大日子,在这里,师弟先敬师兄一杯。”
    明日就是飞升的时日。若是飞升成功,日后他们师兄弟可能不复相见;若是渡劫失败,死在雷劫之下,那也同样是永别。
    再说了,谁会对自己的师弟设防呢更何况宗辞和他的关系还那么亲密。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向淡漠的白衣剑尊也褪去了往日的冰冷,一反常态的给自己连连灌酒,直到冠玉般的脸庞也泛起浅淡绛色。
    那时的宗辞早已经渡劫期大圆满,任何酒都对他失了效用,他也没有顾忌,反倒借着酒意,同师弟说了很多没能说出来的话。
    他说,师弟,我若是飞升成功,你在这里也要好好修炼。你天赋超绝,莫要耽搁,来日我们在仙界也能早日会面。倘若我渡劫失败,那也是命数天定。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能够成功飞升的例子,既然我们踏上这修道之途,那也定是要去尝试尝试的。你知道我的。
    他还说,其实师尊也把你放在心上,只是师尊这个人修的是比较极端的无情道,很多话也和师兄一样,平日里难以轻易袒露。待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孝敬师尊,准信提高自己的修为。不然万一师尊也飞升了,我们两个去了仙界,你就无人照拂,生怕被仇家找上门来,莫要让师兄担心。
    宗辞还说了很多,多到他自己都快忘记。
    他们就这么说了一夜,也喝了一夜。
    快到天亮的时候,宗辞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储物戒指拿了出来。
    “师弟,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你千万莫推脱。”
    戒指里里面放着宗辞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法宝灵衣,还有堆积成山的灵石丹药符咒,应有尽有,从化神出窍大乘渡劫,每个阶段都能用上。除此之外,他又想了想自己没有更多能留下来做念想的,便顺带割下一截头发,权当纪念。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时,他竟恍惚觉得自己有了些醉意。
    不,怎么可能呢。
    宗辞正想挥散这个荒谬的想法,却听见面前之人低低的声音。
    “师兄怕是不知道,在凡界里,赠人头发的含义吧。”
    “什么”宗辞迟钝的大脑没能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下一刻,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也割下一段头发,同他的头发缠绕在一起。
    在修真界,结发是拜师礼上必经的程序,代表着结授长生诀的含义,宗辞拜师清虚子的时候同样经历过。
    但方才凌愁却刻意提到一句凡界,而凡界结发的意思是
    宗辞惊愕地抬起头去。
    凌愁就坐在他的对面,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不知何时,两个人的距离依然变得很近,近到一抬手就能碰到。
    宗辞能够看到那双黑色眼眸里涌动的滔天恨意,看到明显的挣扎,交织复杂,看到他看不懂的炽烈和苦楚,交错与悲哀。
    还有一个小小的,白衣剑客的倒影。
    “师弟,你”
    他张了张口,正想说话,却悚然发现自己已然无法调动身体内庞大的灵力。
    甚至于,就连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糊。
    宗辞错愕又不敢置信地向后倒去,骤然失去力气,又被人拦腰抱住。
    凌愁深邃如同冰封的脸近在咫尺,其上带着宗辞从未见过的的诡谲晦涩。
    他的神色变幻莫测,最终沉淀成无法言明的瑰异。
    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拂过白衣剑尊的眉眼,细细描摹。
    “为什么偏偏,是你。”
    凌愁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爱人间的呢喃低语,又带着无边冷酷,剑眉低敛。
    这就是,宗辞在清醒前最后一秒记得的全部。
    毫无疑问,他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毫不留情的捅了一刀。
    可现在,说书人却说凌愁他叛出了师门,堕入鬼域。
    电光火石间,先前所有零碎的线索似乎都纷纷从他脑海里闪过。
    主峰上那个看上去许久未有人居住的黄字洞府;明明凌愁天赋不亚于他,可他重生后却依旧不曾在任何一个地方听说过凌愁的名字;还有,清虚子止步不前的修为和骤然变成小孩子模样
    这些线索汇聚起来,最终串成了茶楼说书人口中的那句话。
    可宗辞想不通凌愁叛出师门的理由。
    凌愁可比他这个让师尊天天头疼不省心的大弟子要乖巧听话得多。
    清虚子又是道门魁首,凌云剑尊出事后,凌愁就是他唯一的徒弟。就算不说凌愁自己本身天赋同样出众,绝非池中物,只单是拜入清虚门下这一件,就意味着他的未来定是青云直上,扶摇万里。若是哪一天清虚子成功飞升,凌愁就是接任他衣钵的存在。
    即使摈去凌愁无故给他下化神散的事情,宗辞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做出叛出师门这等事情。
    茶楼里的一切喧闹似乎都离宗辞远去,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茶壶嘴里还在洒水,直到那股滚烫的热水顺着桌角边缘滚落到他衣摆上时,他才恍然所觉。
    同时,对面那位身穿蓝衫的弟子忽然轻笑。
    “宗兄,你的茶水,倒偏了。”
    宗辞抬起眼眸,不知为何,对面那双幽深的眼眸竟有些让他无端心惊。
    倒是多谢柳元的出声,把宗辞从恍惚里拽了出来。
    半晌,他微敛表情,重新将茶壶放回桌前,面容淡淡,“一时手滑。让柳兄见笑了。”
    毕竟,不管凌愁如何,到底与他无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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