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钦进了周家大宅,把礼物送到大病初愈的老爷子手上后,带着一瓶红酒出去找周芙。

    他和周芙一起长大,就算没到青梅竹马那层,彼此了解还是做得到的,所以他很快就在大宅子里找到人。

    周芙正坐在小花园的桥上,周粥在玩折扇,折扇就像他的小尾巴一样代表着他的心情。两人身旁还有类似鱼竿一样的东西,陈奕钦顺着杆子另一头的长绳向下看去,圆圆的西瓜被五花大绑吊在水里。

    是周粥的风格。

    “周粥。”陈奕钦喊了周粥的名字。

    周粥看到他,眼里先是茫然接着就是担心,“叔叔你往左边上挪挪,会掉湖里的。”

    大晚上就不要戴墨镜啦

    陈奕钦听到后,谨慎地探出脚,挪动一小步,接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步走向他。弯下腰,把准备好的养魂符放到周粥兜里,陈奕钦说“谢谢你的篝火和小溪,我睡得很好。”

    “没关系啦。”周粥看着他的眼睛,三角嘴动了动,小声说,“你有没有听到最后那个”

    周粥本想记录下线香燃烧时的声音,但一根线香录下的只有周粥在旁的呼吸声。周粥一狠心,把一捆线香同时燃烧,顺便招呼隔壁一家三口鬼一起来吸香。

    四只鬼懒洋洋躺在地板上,线香越点越多,灰白色的浓烟从门缝与窗缝里溢出。周芙从白事店取东西回来,就看到小木屋冒浓烟的情景。

    要命了。

    踹开门,她以为自己很冷静,知道周粥不怕火,可是实际上连盆水都没接就冲上前了,也感受不到这里根本不是火灾时的温度。

    屋里一个白团子从地板上滚到她脚边,周粥举起两条胳膊,躺着说“小芙你回来了。”

    周芙这才知道这孩子在干什么,后怕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再然后就可以点开音频,进度条往后拖,周粥的眼泪都可以飞出来溅到陈奕钦脸上了。

    虽然不知道事情经过,但哭成那样被人听到很丢脸吧,陈奕钦摸摸他的头,好心骗他“还没来得及听到,怎么了。”

    “你一定要听刚开头的、很小声的啪哒啪哒声,那个是香灰掉到香炉里的声音。”周粥把陈奕钦放到他头上的手取下,两只小手包着陈奕钦的大手,十分郑重,“我花很大的代价得到的。”

    “嗯”

    陈奕钦猜错了,这小孩根本不在乎自己哭声有没有被别人听到,或者说,他其实早就忘记自己哭过了。

    周芙知道事情全部,毕竟周粥用的是她的手机,每天打完电话后还会点进她的朋友圈,把所有人都赞一遍。

    小朋友理解错朋友圈的意思了,他以为朋友圈全是好朋友。

    所以一些和周芙不对付的人收到赞后,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周芙的用意,做过心理建设后发消息问,得到周粥的长条语音。

    “小芙的朋友你好你好,我是周粥哦,小芙把她的手机借给我使用啦。”

    怎么说,他们不太想当周芙朋友,但说不出口,只能打出你好你好。”

    “该回去了。”周芙拍拍周粥脑袋,陈奕钦其实不算是周芙的朋友,婚约解除,就是陌生人。

    “等一下,这个红酒送你。”

    酒在周芙眼前晃荡了一圈,陈奕钦身上甜腻的香水味也晃荡到周芙鼻子里,他摘下墨镜笑着说“是我出生那年的红酒。”

    送人红酒送自己出生年的,这人做事相当暧昧。

    周芙指尖停在红酒瓶上,还没说什么,就听见周粥恍然大悟道“是女儿红,对不对”

    陈奕钦“不对”

    周粥抱住红酒瓶,认认真真讲“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才会在你出生的时候埋下酒。”

    陈奕钦“”

    这个不听别人说话的小孩只有四岁,是十二生肖里还有八个没见过的年纪,陈奕钦怎么会和他计较,反而半蹲下把红酒送到周粥手上“女儿红送你啦。”

    “哇你真好,谢谢你。”

    周芙不干涉周粥社交,让周粥用泡泡把酒收好,就准备带着他离开。

    陈奕钦却再次叫住周芙,周芙视线终于移到他的脸上,“订婚的时候不就说了,我们只约定了死亡,活着的话谁都别干涉谁,更别说现在婚约解除了。”

    她的肤色很白,越发衬得黑亮的瞳孔幽深,陈奕钦早前怀疑过周粥就是周芙亲生的孩子,就是因为这相似的黑眼睛。

    但周粥的黑眼睛明亮有生机,笑着时月牙眼隐去眼白,黑黝黝的眼睛泛着光,防备心再重的人面对这样一双眼,也会心软。

    同样的黑眼睛到周芙这里,只会让人觉得危险。

    现在,陈奕钦离黑眼睛越来越近,黑眼睛的主人优美细长的胳膊贴着他肋骨蜿蜒,轻轻抱了他一下。

    陈奕钦有一瞬间不敢呼吸,他听到黑眼睛说

    “可惜了,没机会在婚姻里杀掉你。”

    陈奕钦推开她,想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开个玩笑。”周芙牵着周粥离开,周粥伸手也要她抱。抱起小孩,她摇曳的裙摆像是金鱼的尾巴,脆弱纯良。

    周粥看到他把墨镜摘下,原来他是下垂眼,看上去温温软软的,毫无攻击力。

    透明泡泡嚯,怪不得要戴墨镜。

    餐厅里,以灯光圆桌为布景,周家上演了一轮又一轮的小节目,每个人的面部特征都表现在眼睛和嘴巴上,有的人说话时眼睛在发力,有的人则是嘴在发力,有的人两者兼备,总之气氛被炒热了。周芙知道别人在看她,这种若有若无,时刻关注你,却踌躇着要不要搭话的目光,多见于商场的导购小姐。她没有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带着周粥落座。

    陈奕钦跟着周芙进来,两人一前一后的关系让宴会众人浮想联翩。周齐礼用淬着冰一般的眼神看着陈奕钦,周芙身边的小圈子是周家筛选过的,但这位未婚夫确是周芙自己挑的。

    在商场上精明老练远超同龄人,但感情上却不是专一的主。周齐礼知道周芙是为了周家利益考虑才选的人,几次阻止都无果,周芙已经被困在周家,看不清方向却跑得越来越快。

    真假千金是个契机,所以在周芙离开后,周家其他人甚至周荇都觉得可以通过和陈奕钦的婚约把周芙留下,周齐礼却亲自去陈家解除婚约。

    “小荇,送客。”周齐礼明摆着不愿意看见他。

    陈奕钦在墨镜后翻了个白眼,得,这位家主还以为他要对周芙做什么。要是真有反派,周芙才是那个会杀夫夺家产的那个好不好

    在周粥脑袋上揉了一把,不用人送,陈奕钦自行离开反派一家。

    “不准和他来往了。”周齐礼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口吻太过生硬。

    周芙下意识刺了他一句“不用你管。”

    餐桌上气氛迅速冻结。

    周荇不敢说话。苏也撑着脑袋研究这一家子的复杂关系,她从前的人际关系简单,正在努力理解这种大家族的生存环境。

    啪,周粥失手把勺子砸在甜品上。

    “巧克力碎了,小芙,我的巧克力碎了。”他盼了好久,眼巴巴看着厨师推着小车,走过长长过道才把甜点送到他面前。

    结果,他只得到了一块碎的稀巴烂的甜品。

    周荇用手指戳戳周粥胳膊上的软肉,这孩子一向很会挑时机。

    周粥疑惑地看向他,周荇叹着气用自己的甜品换掉周粥碎了的甜品,“这东西吃到嘴里都会变成一个样的。”

    “不一样。”周粥当场示范如何完整吞掉巧克力。

    苏也跟着把自己的甜品放到周粥面前,把周粥感动的眼泪汪汪。

    气氛终于缓和了。

    周爷爷坐着笑呵呵看着他们,周芙起身走到他身边,和他说了会儿话。老爷子手术很成功,但情况却不算好。

    经过这次检查,医生发现他得了阿兹海默症。

    其实在医院期间,周芙就有所感觉爷爷的身体像植物一样脆弱,思想像星辰一样散漫。每天会忘掉一些事,连跟人说话时也会突然忘记谈话内容,四散的星星连不成线。从前总是乐呵呵的人现在时不时就望着天空,面无表情的发呆,只有在小辈们来看他时才打起精神。

    时间真可怕,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思想到身体都铸成雕像。

    周齐礼把鱼剃掉刺,放在老爷子餐盘里,老爷子其实不想吃,但周粥在旁边看,想着不能给孩子做坏榜样才动了几下筷子。

    周芙小小地拍了拍手,夸赞他做的好。

    嚼着鱼肉,老爷子想这个桌子上会因为吃饭而被夸赞的只有他和周粥了吧

    此时一位瘦削的中年人过来问候他,老爷子看他模样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周荇叫了一声舅舅他才想起来。

    原来这是周芙和周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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