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是死的,鬼什么都没有。

    死的与活的界限最清晰明了。

    周芙摸着自己的脉搏,闻着自己身上的气息,她的心强有力地跳动着,手上肥皂的味道清新。

    她抬头看向苏伟兰,苏伟兰手上的动作更细致轻柔了,掏出化妆刷,为老人脸上敷上细细的粉,青白的皮肤回暖,闪着光泽。

    苏玉书摇铃,说“对你自己说一声辛苦了。”

    老人飘低,在他自己的身体旁边说“度过这么艰难的一生,真是辛苦你了。”

    周围的亲属恭敬的站着,神态温柔,饱含怜悯,不止是对他们的亲人,更是对死亡,对生命。

    周芙看着这一切,在此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她觉得自己的烦恼忧愁在这里不值一提。

    苏伟兰把棉签蘸上香油,递给大儿子,辅助他擦拭老人的口耳鼻眼。

    “入棺。”整理好老人遗容,苏伟兰对老人的几个子女说。

    儿女们将老人抬入棺内,棺材里摆着廉价的鲜花,棺木缓缓盖上。

    老人的魂魄站起来,心里想着他们不用那么轻手轻脚,自己已经不疼了,就算身体划破了一个口子也不会流血,因为心脏已经不跳了。

    他最后一次环顾四周的老破家具,二手市场淘来的电脑椅,光滑的大摇椅,四五十年前定制的黄木衣柜,包着油布的茶几,还有几个叠在一起的铁皮饼干盒。

    家具们遇到的人参与的事不比主人少,而现在,它们好像随着主人的死亡而死亡了,从前亮晶晶的光泽都黯淡了,旁人却觉得应该是蒙上灰的原因。

    但主人知道,是因为林林总总的回忆崩塌了,在他还活着时,房子家具围在他身边,共同构建成一个整体,现在作为枢纽的他死了,整体分裂成碎片,和主人即将的肉身一样,无法抵抗时间的侵蚀。

    “一会儿把这些旧东西一起烧了。”他的儿女们商量。

    老人叹了一口气。一个星期前,他病重的时候,孩子们一见他就哭,眼睛肿的不得了,现在他们却能冷静地操办他的葬礼,处理他的遗物,烧掉方便些,毕竟他们都各自在大城市里拼搏,不方便照看这个老房子和老房子里的东西。

    人类的感情就是这样的,累计然后消解,步入下一个阶段。

    幸好这里不兴火葬,所以他不用看着自己被烧成灰。

    不过要是烧成灰的话,他想被装在那个蓝色的饼干盒里,那是他牙口好的时候最喜欢的零食,饼干吃完了就把最宝贝的东西装到铁皮盒里。

    把饼干盒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砰砰的声音让他听了开心。

    “灵堂已经设好了,要不要停灵。”大儿子问苏玉书。

    小镇和其他地方不同,停不停灵要神婆决断。

    “不用,你父亲的灵魂很容易引渡,可以直接下葬。”苏玉书回答,有些人死了,意识不到自己的死亡,一直滞留在自己的身体里不出来,停灵就是让身体自己告诉灵魂你该走了。

    苏玉书拉着周芙,摇晃铃铛,先行离开,老人的魂魄跟在她后面,一直走到墓地。

    新墓穴,墓穴旁有一颗新栽的松树,苏玉书从背后取下箭,弯弓搭箭,朝一颗新栽的松树上射了一箭。

    老人的灵魂也跟着飞过去,站在松树旁。那是他的新家。

    他在墓地等着,死人要先一步生者,灵魂也要先一步。

    送葬的队伍终于来了,吹鼓手吹着哀乐,敲敲打打,这和周芙听过的交响曲协奏曲完全不同,但伴着黄土纸钱,周芙只觉得震撼。彩纸糊的花圈伴着同样材质的飞禽走兽一起被架到墓地里。

    人们用吊车下放棺材时,一群人站在周围指挥,跟卸货差不多。

    “位置正了吗”

    “正了正了。”

    家族青壮年用铁锹铲土,沉甸甸的土块甩到棺材上。老人站在松树旁,在想为什么不把他竖着埋,这样省地方,不过还是躺着好,躺着看起来舒服,但是站着的话变成僵尸要跳出来更方便一点。

    很奇怪,死后的人反而比活着时的思维更有活力。

    新坟逐渐成型,家属满脸灰尘,等待带头人发号施令。

    “哭”

    呜咽声再度从人群中响起。

    刚刚掘墓的人在石头上敲敲铁锹,把上面附着的土抖干净,套在布袋里抱着,扛着走容易伤人。

    周芙牵着周粥,和妈妈外婆站在一起,此时就是事主家的事了。

    半个小时后,花圈在坟头燃尽,大家以此从墓地离开。

    老人的魂魄拉住苏玉书的衣服,问老鼠凿他的棺材怎么办,他现在不是人,是老鼠的食物了。

    “活着的时候不也是你吃我我吃你吗别怕啊。”苏玉书说道,并没有任何安慰效果。

    “被吃是正常的事。”苏玉书指着松树说,“但你住在那里。”

    “我能当多久的鬼”

    “那得看有没有人在爱你。”

    天色慢慢暗下去,老人的魂魄飘到松树中,与松树逐渐融为一体。

    周芙知道,他很顺利地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东西,相互敬酒,这是主人家的酬谢。不知道是谁家养的狗在不远处啃骨头。

    老头老太太半个小板凳坐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扫向正在吃饭的人群,那一桌会剩下什么菜,那一桌的饮料喝不完她们心里都有谱,现在蛰伏在一起等待。

    老人的儿女好吃好喝招待着大家,到最后气氛逐渐热烈,说说笑笑的声音也起来了。

    周芙问出和周粥一样的问题“为什么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

    苏玉书摸着她的头发回答“因为他们已经到达比伤心更深的地方。”

    周芙不解,“那是什么地方。”

    “是重新开始生活的地方,离去的人变成他们重新开始生活的力量。”

    周芙和周粥膝头碰在一起,周粥悄悄告诉她,刚刚他找水喝的时候,看到老人的小女儿趴在床边,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哭。

    回到家,周芙第一次主动谈了谈她的未来“我想当神婆,像你们一样。”

    这样的话她十六岁时也说过,不过是对着周家的爸爸爷爷说的我想跳祈福舞,像你们一样。

    周齐礼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我教你,以后周家也给你继承。

    “我教你,以后白事店也是你的。”苏伟兰轻轻握住周芙的手。

    周芙低垂着眼,从心脏涌出的暖流蔓延至身体各处。

    “谢谢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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