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京永的遗体送回京市之后, 张家果然给谢佩韦来了帖子, 告知了举办追悼会的日期。
    这就不是谢佩韦独自去一趟就能了结的事了。念泽年纪还小,这种场合不出席很正常。奕和肯定得随行, 谢幸也跟着走了一趟。齐男子以谢家养子的身份随行。
    张家并不想大张旗鼓地举办张京永的追悼会,毕竟是年轻横死,古礼来说很不吉祥。另外一个考虑则是如今张家也在风口浪尖,搞得太沸沸扬扬了,物议蜚声影响不好。因此,除了家族内部,以及谢佩韦这样有着特殊意义的访客, 其他外界人士都没有收到张家的丧帖。
    饶是如此,谢佩韦一行人抵达殡仪馆时,路上还是人来车往,挤得水泄不通。
    谢幸撇嘴说“张家的排场。”
    奕和看了谢佩韦一眼, 低声说“毕竟是在京市经营这么多年。人死为大。”
    齐璇靖带着几个保镖将谢家众人围在圈内, 这会儿也比较紧张。现场实在有点太乱了。他距离谢幸比较近, 随口说“这要是张家安排也不至于这么乱。八成是没打算接待这么多客人, 结果八百里外的蚊子闻着味儿都赶来了。”
    谢幸和奕和都看着他。
    齐璇靖才想起自己一行从海市飞来京市, 那可不止八百里了,干脆不吭声了。
    才往前走了不久, 张家已经有人迎了上来,正是在海市有一面之缘的张元耀。无非就是走流程, 送上花圈挽联, 再奉上丧仪。休息厅里, 人们三三俩俩地站着说话,谢佩韦要去灵前上香,张元耀看了奕和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这种场合,谢佩韦不带奕和来,那才是不尊重。
    让张家人很意外的是,谢佩韦一行人走到停灵大厅的时候,奕和在门口就站住了。
    谢佩韦、谢幸与齐男子都取了三支香,一齐上前,施礼敬香。
    张京永这么年轻没有孝子,隔房堂哥家的儿子抱了两个在灵前谢礼,谢佩韦看着放在冰棺前的黑白遗照,失去了色彩的描绘,黑白照片里的张京永看上去越发眉目分明,俊朗帅气。
    “我送一送小少爷。”谢佩韦对张元耀说。
    张元耀颇为动容。瞻仰遗容是份尊重礼节,可张京永是横死,谢佩韦又非亲友,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去看张京永的遗体是非常吓人且不祥的。谢佩韦能主动提出这个要求,张元耀就很意外。
    “这边请。”张元耀带着谢佩韦往里边走。
    张京永用的自然是最好的冰棺,在海市做过尸检,这会儿也都一一缝合完毕,连带着他咽喉处被徐子梅割破的伤口,也由入殓师粉饰得几无痕迹。他穿着干净的寿衣,唇上还带了一丝化妆后的殷红,然而,毕竟死亡时间太久,冻得肌体塌陷,不如活着时那么丰满鲜活。
    谢佩韦绕着他的冰棺走了一圈,将与他相识的记忆都过了一遍,觉得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张京永完全不必死。
    如果他不那么狂妄,他不会招惹谢佩韦,更不会毫无戒心地把徐子梅放在身边。
    然而,狂妄就是一种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肯定能撩到谢佩韦,强行撩,硬撩,被谢佩韦哐哐打脸之后,竟然没有吃到丝毫教训,居然还敢猖狂无比地把徐子梅放在身边,认定徐子梅绝不敢动他一根毫毛。
    他的家世给了他太多错觉。他忘记了,不管他住着多少钱的房子,开着多少钱的车,他的脖子和普通人一样软,他的鲜血也和普通人一样会在利刃下汩汩枯竭。生命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他这样狂性不该,就算今天没有死在徐子梅手上,迟早也会死在别的上面。
    从停灵大厅出来之后,谢佩韦独自去见了张元友,张京永的二伯父,张家目前的家主。
    张元友原本就上了年纪,死了家中最小的宝贝侄儿,看上去气色情绪都不大好。谢佩韦向他问好,他也只是冷冰冰地点了点头“你来了。”
    谢佩韦自问没什么做错的地方,不过,人死为大。张京永还躺在冰棺里,他总得退让一步。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要负很大的责任”
    意外的是,他才开口还没说到重点,张元友已经摇了摇头,说“意思到了就可以了。”
    显然人家并不乐意多谈。谢佩韦这人上道也得大家都在道上,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他可不干,当即客客气气地告辞。临走时,张元友的秘书给了他一个u盘。
    “这是什么”谢幸问。
    “应该是张家收买的内鬼资料。”谢佩韦递给齐璇靖,“查一查真假。”
    齐璇靖马上打开u盘看了一眼,确如谢佩韦所推测,是一份很详细的收买资料。
    里边注明了被收买的内鬼在谢氏集团担任什么职务,家庭学历背景,社会关系,还有各种隐秘渠道的打款路径,一部分是数字货币交易,一部分是现金交易,还有一部分是海外银行不记名户头。
    如果没有这份资料,这几种交易渠道基本上很难查到细节。齐璇靖点点头“下午就有结果。”
    奕和不禁说“反手就卖,也是不地道啊。以后谁还敢跟他家做交易”
    谢佩韦解释说“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向我证明他家已自绝后路。都知道被他家收买可能会被出卖,以后不会有人被他们收买,他们也就不可能再对我们家出手。”
    谢幸与齐男子一辆车,谢佩韦与奕和一辆车,分开前往疗养院探望谢时鸣。
    已经离开殡仪馆一段时间了,奕和还在想这个问题“那他要是这份资料给的不齐全呢比如他把几个最大的内鬼藏起来”
    谢佩韦正低头看ad,闻言摸摸他脑袋“也很可能啊。”
    奕和觉得谢佩韦的态度很漫不经心“我说得不对吗”
    “你说得对。但是,这个真的防不胜防。每个人都是个体,他会有自己的想法,影响他的因素也会有很多,你不可能把每一个人都把握好,让他死心塌地、永不出差错。”
    谢佩韦把手里的ad拿起来给奕和看,“我每天的工作里,日常批示只占很小一部分,剩下的时间一半是跟幕僚团对学习探讨应对未来的策略,另外一半时间就是在给从上到下各个部门擦屁股管理企业,治理家族,第一要有好的制度,第二要有好的容错度,第三要有平常心和耐心。内鬼这个东西抓不完的,今天是张家收买,明天也可能是别家收买,咱们只要保证身边干净就行。”
    一直以来,谢佩韦紧抓不放的都是安保团队的纯洁度,他的保镖团队也是唯一一个不计成本投入的部门。至于张家在谢氏财团里收买这个收买那个,谢佩韦都不是很在乎。
    人生除死无大事。
    “我今天看到张京永的遗像了。”奕和说。
    这么久以来,奕和一直没见过张京永长什么样,今天一见也很吃惊,张京永这皮相远胜常人,混娱乐圈也绝不磕碜。这也就让奕和特别想不通“他怎么会和徐子梅同居呢他喜欢徐老师我也想得通啊,怎么会是徐子梅呢”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徐子梅不知道,徐赐臻不知道,连张京永的两个保镖也不知道。
    张京永已经死了,他那神奇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控制他找上了徐子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徐老师刚才给我打了电话,问他姐姐的案子什么时候提交检察院,什么时候开庭。他说徐子梅现在在看守所待着很难受,问能不能给调个舒服点的监室”奕和也很郁闷。
    自告奋勇跟徐赐臻对接吧,徐赐臻现在的请求他全都做不了主,还是得麻烦谢佩韦。
    “嗯,我找人问问。”谢佩韦的态度很明确,如果张家确实托关系要“教训”徐子梅,他肯定要管。如果张家没有发话,徐子梅在看守所是正常待遇,他也不会多嘴去协调什么更舒服的监室。看守所又不是宾馆,还想要客房服务吗
    “如果张京永没有把保镖支开,徐子梅就杀不了他,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奕和很遗憾。
    奕和认为张京永压根儿就没有当霸总的基本素质。如果张京永跟谢佩韦一样怕死,走哪儿都有至少七八个保镖跟着,徐子梅想动手也不可能成功,哪儿来这么多事情
    “他为什么要把保镖支走幸儿说他被杀的那天,正好是齐助理现身、安华自首的时候,这之间肯定有关系。那天我就在办公室,也没听说他的保镖过来啊”奕和问。
    张京永死后,派出所找他的保镖录了口供,张家的保镖和口没遮拦的徐子梅不同,两人都很小心,除了可以公开的时间线之外,其他事情一句没撂。张家派人到海市之后,两个保镖就脱身了。
    张家肯定是审过张京永保镖的。那日张京永为什么支开保镖,张家肯定知道。
    谢佩韦也有猜测。
    但是,他不关心这个。哪怕张家知道答案,他也没有立场更没有心思去询问。
    谢佩韦的推测与谢幸很一致,齐璇靖现身,张京永就支开了保镖,那很可能是安华自首一事惊动了张京永,他让保镖去探听虚实。
    要知道那时候齐璇靖对外宣布去了塔国,他突然出现能不吓人么
    张京永那么想调和两家的矛盾,肯定害怕冲突再次升级。他让保镖去查看情况很符合常理。
    他肯定没想过徐子梅敢杀他。
    在张京永被割喉捅杀之前,没有任何人敢相信徐子梅有胆子谋杀张京永。
    “你就这么好奇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谢佩韦作势掏手机。
    “别问别问,我就是有点不明白,也很可惜。”奕和忍不住感慨,“他长得可真好。”
    在众人手挽黑纱肃穆致哀的环境里,没有人会去想这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狂夫,黑白遗照里的年轻人生得太过俊朗,明知是毒花凋逝也难免惊心动魄。
    “待会儿到大哥那里,就不提这件事了。”谢佩韦叮嘱。
    “嗯,我明白的。”奕和点头。毕竟是死了人的事情,带着登门不吉利。
    在路上各人就把黑纱折成的致哀花摘了下来,奕和与谢幸都在车上把黑西装换了。等到疗养院时,所有人都已经把殡仪馆里的一切放下,开开心心地享受与谢时鸣团聚的时光。
    席间主要讨论的就是谢佩韦和奕和的婚礼。
    “小和喜欢水,想着还是在海边办比较好。您出国也不方便,现在南海旅游也还没彻底开发出来,您看是不是批个水域,让我和小和先办个婚礼南海水域漂亮啊,沙滩好,水也好。到时候弄些游艇过去”谢佩韦专门跑一趟,肯定不是为了吃疗养院散养的土鸡土鸭,必须给大哥找事。
    奕和坐在一边掰柚子,竖起耳朵听二人说话,还挺担心谢时鸣不高兴。
    办个婚礼嘛,搞得这么隆重,铺张浪费的,大哥觉得太高调了,不高兴怎么办
    “有策划案了吗我看看。”谢时鸣掏出自己的老花镜。
    “您不给个准信儿,我这策划也没法做啊。只有个大概的电子稿,小齐拿来给大哥看看。”谢佩韦站起来招呼。齐璇靖马上就转身去公文包里摸出一个ad,调整好页面大小递过来。
    “你来我这儿要这个要那个,哪一次没有让你如愿我弟弟想在南海办个婚礼,自家的地盘,有什么不可以”谢时鸣接过ad翻了一页,又翻一页,“你是没见过海六十艘游艇放在海边,就跟小贝壳似的,看着不寒碜多弄些来,凑个双数。”
    谢佩韦嘴角已经有笑意了,问道“怎么着才叫双数”
    “起码得有二百艘吧。行了,这事你别操心了,我来给你办。”谢时鸣挥手。
    谢佩韦冲奕和使个眼色。看吧,论铺张浪费,我们俩才哪儿到哪儿大哥才是纨绔的鼻祖
    奕和这些天都在跟二秘一起商量婚礼的事情,对ad里的内容心知肚明,绝对是烧钱装b到极点,奕和都担心一场婚礼下来,把念泽以后要继承的产业烧掉一半。现在看来,他真的是太低估谢氏财团的实力了谢时鸣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等哥哥给你鸟枪换炮。
    末了,谢时鸣还教训听得一愣一愣的谢幸“听说你最近越来越抠了玩游戏都舍不得花钱,叫什么零,零氟”
    谢佩韦自问也是个“游戏高玩”,纠正说“零氪。”
    “我们这样的人家,钱财存在手里不流动是犯罪。花出去每一分钱都是促进就业、还富于民。你每年拿那么多分红,你爸爸妈妈在各地投资的股份收益,全都存在手里吃利息,我看你不姓谢,你是葛朗台。”谢时鸣教训说。
    谢幸出门不方便,谢时鸣也深居简出,二人见面的机会也少。
    不过,谢幸打小就知道大伯是个挥金如土的人物,今天看谢时鸣大手笔给小叔和小叔父办婚礼,还在想大伯豪气不改,转头就被大伯教训了一顿,心里不免嘀咕您铺张浪费还扯这么大道理了。
    奕和在一旁若有所思。
    他以前一直认为许多豪门作风都很无耻,二十块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花二十万呢剩下来的钱做做慈善不好吗谢时鸣这番话给他了新思路。
    那些为豪门二十万服务的供应商,其主体不也是勤勤恳恳工作的劳动人民吗花钱买服务,怎么就是铺张浪费了呢不管这笔钱流向何处,是捐给了躺着就能拿钱的贫困户,还是流向了辛辛苦苦赚钱,朝九晚五工作的蓝领、白领、金领阶层,对豪门来说,无非是名声上的差异。
    谢家本身有慈善基金会,每年都会有固定的捐助对象,支出数额非常可观。
    其余时候,谢佩韦那在奕和看来“养不起”的起居作派,除却谢佩韦个人的享受,不也养活了许多相关从业人员么用消费的方式,把自身财富快速消耗回馈给社会,也是豪门均贫富的手段之一
    这些问题如果不是身在其中,真的很难想得明白。奕和不禁感慨。
    他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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