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室,此处并非天子居所。
    二人翻墙而入,没叫人察觉。
    廊下很静,没瞧见半个人影,将要行至偏殿门前时,从里忽然“砰”的一声砸出来一个白釉青瓷瓶,当即碎在地上,可见扔它出来的人力气之大。
    随后有一衣冠不整的貌美女郎哭哭啼啼地跑出来,香肩半露,我见犹怜,连自额角淌下来的血都带着几分诡谲的美,她闷声哭着,看也不看谢倾二人,扭头跑出廊下。
    沈默还在侧眸看,谢倾就已没事人似的跨进殿内,“陛下,你不心疼美人,也得心疼心疼我的耳朵吧好险没砸到”
    “滚”
    殿内响起暴戾阴沉的声音。
    谢倾司空见惯,偏头给沉默打了个眼色还不进去
    沈默这下知道为何罗平让他改日再来了,原来这位天子眼下真不是会客的时候。
    殿内灯火通明,角落搁着一方铜镶玉香炉,炉中丁子香萦绕宫室,白烟袅袅。
    在层层紫檀仕女画屏的中央,一个紫衣少年正半跪在软枕上,手撑在地上,身前散落了几只琉璃玉盏,案上一片狼藉。
    沈默上前,在他身前跪下,“陛下。”
    “听不懂我说话让你滚”少年倏然抬起头,沈默撞进了一双阴戾而凶狠的黑眸。
    即便这个少年天子尚且弱小,但他眼神中那股逼人的贵气和威压,却没有丝毫虚假。
    他想起齐阁老书信中交代的事。
    天子秦追,自幼身患怪病,时常发作,一发作便是好几日的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是以才由太后代为理政。
    太后干政以来,新帝派系逐渐遭受打压,其中最难受的莫过于旧姓世族。旧姓虽无实权,然在当地极有人望,文人学子的嘴是杀人利器,乃一大祸患。
    在太后长达十七年的操控下,旧姓早已没了当年辉煌,败落不堪,太后的势力遍布全朝,若非还有几股横在中间谁也不偏的大家世族,恐怕天子如今已没有命活。
    那横在中间的世族以齐家和镇北侯谢家为首。
    如今天子秦追年满十八,齐阁老觉得是时候了,便招了沈默上京要他找机会见见秦追。
    除了这些,齐阁老没再交代别的事,沈默自然也想不到这个少年天子竟会是眼下这副模样的。
    看谢倾见怪不怪的神情,便知他的这通怒火并非只是自己倒霉碰巧撞上。
    “陛下,在下姓沈,单字一个默。”他道。
    秦追根本不予理会,抄起手中茶蛊就朝他砸去“我管你是谁,滚”
    他身上的衣衫似乎不合身,大了一截,扔东西时袖子往下滑落,露出了一截冷白纤瘦的手臂,在殿内烛火照耀下,带出一丝病态。
    “陛下,”谢倾伸手接住那只朝着沈默脸上砸来的茶蛊,“今日他滚了,你恐怕就很难再见他第二回了。毕竟也不是每天太后都能准你以临幸宠姬的名义跑来云栖台。”
    说这话时,他的眸光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
    “滚”
    沈默“陛下。”
    秦追支起身,宽大的袍服领口一松,露出了一片雪白的锁骨,他的眼神冷戾阴骘,犹如死气沉沉的潭水,殿内烛火一丝也照不进去。
    面前的桌案被“砰”一声掀翻,书卷笔墨滚落一地,随后便听他又嘶吼道“统统给我滚出去”
    沈默被逼得往后退一步,正要开口,谢倾的手伸到他面前冲他摆了摆,旋即抬脚出去了。
    沈默无法,跟着退出去,追上谢倾问“陛下一直都是那样”
    “差不多吧,只是今儿火气格外大一点。”
    那可不是一点的程度,沈默在心底念了句,想起方才秦追的面色,苍白病态,肌肤下青筋根根分明,眼底被怒意和阴戾占据。
    这也是那怪病所致么
    “反正今儿你先回去,日后再找机会。”不过什么时候再有机会那可就不知道了。
    谢倾吊儿郎当打了个呵欠,似乎并不关心。
    宫里人多眼杂,沈默也不好问他详细,但见了今日这状况,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连镇远侯那样的人物,都得把自己唯一的嫡子送去太后面前装疯卖傻以放松她戒心。
    齐阁老想要为天子谋一条生路的想法,又哪是那么容易的。
    “对了,”离开云栖台,谢倾偏头问他“你如今住哪儿”
    沈默以为谢倾在关心自己,作揖回答“如今宿在我姨母家中,劳小侯爷费心了。”
    说到此处,又不禁想起那双如水似雾的双眸,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应了魏氏的话。
    谢倾自是不知他在想许文茵,还散漫点了点头“行,到时候上元宴再见。”
    再过两日便是上元,宫中照理会筹办上元宫宴,按规矩旧姓也可入宫参加。
    谢倾没空搭理沈默,他还得回去想想法子怎么在宴上装成谢九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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