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酒,也得好几十缗钱吧你哪里来这么多钱帛”
    菡玉道“几十缗哪里够。我月俸万一千钱,还好几年没领到了,当然拿不出这么多。不过师兄你官居一品太尉,兼中书令、侍中、兵马副元帅等职,又领数镇节度,一个月的俸禄可有百万之数。三天前陛下刚派中使来河阳宣慰,顺道给太尉发今年的俸钱,并各类杂钱赏赐,共五千余缗。不过去年饥荒,禄米暂且欠着,到年底再算。我想这么多钱,足有上千斤重,师兄要和史思明打仗,想来也没力气都背在身上,不如借花献佛,就擅自拿出来犒劳众位将士了。”
    李光弼笑道“应该,应该,战时我要这些钱留着做什么,反而累赘。既然有五千缗,你如何还这般小气你看,十人才分三盘菜肴、一坛酒,这怎么够”
    菡玉摊手道“反正是慷他人之慨,我为何要小气。这一顿花了三千缗,剩余两千缗,有父老愿出家中存粮以资军用,我也都拿来买米了。”
    李光弼吃惊道“三千缗就买到了这么点”
    菡玉道“这已经是乡亲们半送半卖给我的了。河阳还算好的,一斗米只卖一千钱。听说有年荒严重的地方,米卖到五千钱一斗。”
    李光弼大惊“一斗米居然要五千钱我记得在朔方为牙门都将时,一坛酒才一百钱而已,米最多也就十几二十文一斗罢了”
    “开元天宝间四海承平,风调雨顺,百姓富足,物价自然低廉。我初到长安时,西市斗米仅六钱。这几年战乱祸起,天灾频发,再有这回朝廷铸乾元重宝钱,以一当十,重轮者一当五十,坊间争相盗铸,恶钱泛滥,米价已升数百倍。”菡玉苦笑着掏出一枚新铸的乾元重宝钱,手指抚过外廓的重轮,“说是五千缗,其实只有一百缗。何况这所谓以一当五十的乾元重宝,十钱也比不上当年的开元通宝一钱了。”
    李光弼叹道“我这个太尉,三公之一,正一品的大员,若放到那岁荒之地,月俸也只够买六斗米而已,养活自己都勉强,世道竟凋落至于此”
    正说着,酒肆掌柜送完了酒,来向菡玉报备结算。这一场薄宴共耗水酒八千多斤,用光了城中所有的陈酒,折钱一千一百多缗,即重轮乾元重宝二十二缗。因菡玉事先给了他二十五缗,掌柜特来清算并退还余额。
    算下来要退三十四缗又七百一十八钱,掌柜想了想道“哎呀,我也没带小钱来,这一十八钱可怎么找呀”
    李光弼道“既然乡亲们都是算便宜了卖给我们的,就按二十五缗重宝算吧,别退了。”
    掌柜道“太尉此言差矣。做买卖最讲究的是信誉,都说好了价钱,怎么能出尔反尔随便涨价呢要抹零也应该我们商家抹零。少卿,便按一千一百六十五缗算吧。”拆开一贯重轮乾元重宝,数出七百文退给菡玉。
    李光弼抱拳道“多谢店家慷慨。”
    掌柜连忙还礼“不敢不敢。太尉镇守河阳,危难之际也不曾弃城而去,保全城百姓安然,本该小人等犒劳太尉及三军将士的,现在反倒还要收取钱帛,已经羞愧难言了。况且区区二百余钱,只够买一人一天的口粮,太尉还谢我,小人真要无地自容了。”
    李光弼叹道“由此愈可见民生多艰。”
    掌柜前脚刚走,两人还未来得及坐下,那厢又有人吵闹起来。二人走近一看,却是仆固怀恩和高庭晖在争吵。高庭晖吵不过仆固怀恩,便拉着他到李光弼面前来,要太尉评理。李光弼问“二位将军为何不去享用酒馔,却在此争论”
    高庭晖先道“末将奉太尉之命殿后,驻守羊马城,不敢懈怠。太尉此战获胜,洛阳怀州百姓慕太尉之名前来投奔,仆固将军却不许我放他们进城。王师驻地,岂有将百姓拒之门外的道理”
    仆固怀恩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史思明刚吃败仗的时候来,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百姓。万一其中混了史思明的奸细呢”
    高庭晖道“我都命人一一仔细检查过了,确认没有可疑才予放行。”
    仆固怀恩道“高将军沙场骁勇,但对辨认识破狡诈的奸细就未必这么在行了。何况这些所谓怀州、洛阳的百姓,高将军原本就熟稔,更难看出破绽了。”
    高庭晖怒道“仆固将军,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怀疑我故意放奸细进城”
    仆固怀恩道“末将不敢。高将军爱护百姓,同情旧属,也在情理之中。”
    高庭晖被他气得脸色涨红“什么叫同情旧属,仆固将军言下之意莫不是末将来意不诚也罢,就把那些洛阳怀州的百姓关在羊马城外,随他们自生自灭好了,省得我吃力不讨好,反遭人猜疑”
    李光弼尚未发话,菡玉抢先道“东京、怀州皆我大唐属地,只是暂为逆贼所据,百姓也都是陛下的臣子,何来旧属、新属之说他们去贼来投,是心思唐室、忠于陛下,若不接纳,岂不叫陷落各州的百姓心寒,以后谁还愿意向着大唐”
    高庭晖连声道“少卿所言是极,是极。只要不追随史思明叛乱,就是陛下臣子,都该一视同仁,如此方显陛下天下共主之气度。”
    菡玉帮着高庭晖说话,仆固怀恩脸色不免有些难看。李光弼道“强敌在侧,的确该严加防范,仆固将军为战事计,其心可嘉。不如就由仆固将军派人盘查入城百姓,如有可疑,即行拘处。高将军守卫外城辛苦,快命将士们回内城来入宴吧。”
    如此安排,两人都无话可说,各自去整调士兵换防。李光弼亲到城门口检视了一番,没多久就放了大批乡民进城,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城门内不远处就有一家食铺,做糕饼面点生意,不一会儿就被刚进城的乡民团团围住,争相购买。
    菡玉走到内城门处,就见那家食铺前熙熙攘攘,人群不断涌过去,就是不见有人买完了出来。走近去看,发现店家捂着新出锅的糕饼不肯售卖,乡民们饥肠辘辘,差点抢打出手,连忙过去调解。
    乡民们看见李光弼来,纷纷让开道,口中还气愤不平地喊道“太尉,这卖饼的瞧不起我们外乡人,有饼也不肯卖给我们,求太尉给我们做主”
    掌柜连忙辩解“太尉,小人冤枉,实在是他们的钱小人没法收呀”
    门口领头的一乡民扬起手中铸钱道“我的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攒的,又不是偷来抢来的,为什么不能收我这一钱抵小钱一百,正好买你一个胡饼,给我来十个”
    李光弼疑道“什么钱能以一当百”
    菡玉借了那名乡民手中的铸钱来看,只见那钱比乾元重宝还要大一圈,上刻“顺天元宝”四字。“这是史思明铸的钱。”
    李光弼愤然道“好个史思明,滥铸钱币,胡乱定价,竟敢号称一抵一百”
    菡玉摇头道“铸再多钱币,价值再高,百姓还是一样穷困。”又问那名乡民“怀州现在米价几何这样的胡饼什么价钱”
    “现一斗米七千钱,炊饼一个五百至一千不等。”乡民略有些惭愧,“不瞒太尉,小人就是因为怀州米价实在太高,活不下去了,听说河阳价低富足,才、才过来投奔的。”
    李光弼道“米价是河阳的七倍,那这顺天元宝钱就除七使用吧。”
    乡民连忙求道“太尉,这样算小人还是吃不起饭,何必来河阳呢”
    菡玉也道“直除恐怕不妥。”
    李光弼道“菡玉,度支算账你比我算得清楚,你来定吧。”
    菡玉又问了众乡民其他几样物品的价钱,粗略估算了一下,对众人道“今日顺天元宝钱就暂且一抵三十,待下官回去后仔细研算定值,再行张榜通告,明日由官府出开元通宝、乾元重宝钱兑换。河阳城中无人用此顺天元宝钱,流散后恐难收集,有劳各位乡亲今日尽量少易资货。不知这样安排可否”
    人群一片私语声。领头乡民道“我们只求吃饱饭而已,哪有钱去买别的东西。”转身对乡邻道“乡亲们,现在同样的钱,在怀州只能买一个胡饼,在这儿能买两个,挨饿的也能吃个半饱,半饱的就能吃个全饱了这全仗太尉收留我们,大伙儿要知足,快谢过太尉吧”带头对李光弼拜谢,其余乡众也纷纷同拜。
    菡玉又吩咐食铺掌柜“店家只管尽乡亲之需,明日兑换榜文出来,店家的损失都由官府补偿。”
    掌柜应下,尽出店中所有糕饼临街售卖,被进城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李光弼站在人群外,负手叹道“天宝时天下是何等富裕繁盛,才打了四年仗,就至如此境地。”
    菡玉低着头回了一句。人声鼎沸,但他还是听清了。
    她说“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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