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是背对二使,浑似不觉冥使接近,就在勾魂锁即将套上他脖颈时,忽然脑袋一偏躲过,伸手凌空一弹将勾魂锁弹回黑无常手中。
    黑无常惊道“究竟何方妖孽,竟敢违抗冥府拘魂”
    黑袍人转过身,斗篷遮面,身形瘦削,竟是卓月。“两个小小的勾魂使,我本不想和你们为难。只当没有看见过我,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去罢。”
    黑无常道“你死后不下地府不入轮回,反流连人世行凶作恶伤害人命,还敢如此大言”
    卓月道“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是鬼看看我脚下,我有影子的。”
    黑无常虽已见过他影子,还是不由看了他脚下一眼,果然见一团阴影,那影子却像活物似的往四周不断扩张。再仔细一看,哪里是影子,分明是他周围的草木迅速枯败卷折,如烈火焚野一般。
    黑无常倒吸一口冷气“好重的阴戾之气”悄声对白无常道“这厉鬼已能凝聚形体,少说也有六七百年道行,你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白无常道“冥界近期并无千年厉鬼逃出,他故意露这一手,不就是想让咱俩畏难而退。你我合力出击,定可将他拿下”说罢率先祭起手中冥令向卓月袭去。黑无常忙也挥动勾魂锁参战。
    黑白无常道行虽浅,勾魂锁和阎君令牌却是冥界的法宝。卓月无心与他俩争斗,只是躲避,尤其这两件法宝,他也有所忌惮,不敢轻易碰触。黑白无常看出他顾忌,愈发将手中法宝舞得上下翻飞,向他身上招呼过去。
    卓月一时不慎,躲开了冥令,却被勾魂锁击中下盘,缠住了他左脚脚踝。勾魂锁何等敏锐,一触到鬼气立即自行而上,如蛇一般缠绕住他的腿。
    若被勾魂锁缠住颈项,就算是大引魂使也不一定能挣得脱。黑无常心头一喜,脚下就慢了半拍,卓月从他和白无常之间飞身而出,把勾魂锁都从他手里拽走了。转瞬就掠出去数丈,黑白无常正待追赶,卓月忽然身形暴长,突起五六丈高,浑身黑焰翻腾,一股阴气如爆炸般喷薄而出,所到之处,蔓草树木全都毕勃作响,霎时就将面前十丈之内不论死物活物尽数摧毁。那截勾魂锁不及膨胀,从他腿上崩落。
    黑无常勾魂数百年,从未见过如此庞大厉害的厉鬼,惊得目瞪口呆,所幸白无常及时拉住他遁入地下才免遭阴气轰袭。
    黑白无常遁走,卓月周身黑焰慢慢收敛,身形缩回平时状态。他拨开脚边那段勾魂锁,转回身准备再回马嵬驿站。
    一回头,他突然怔住。
    树下一道单薄的人影,迎着光,眼中水光闪动,面上却还极力维持镇定的神色,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他。
    是她。
    她看到了。
    “你是鬼。”她缓缓陈述,脸色苍白。
    他转身就要跑,她站在原地厉声喊道“除非你再也不见我”
    他脚步只片刻犹豫停滞,她就冲了过来,双手从背后抱住他,紧紧抱着。他的皮肤冰凉,隔着一层布料,有滚烫的水珠渗进来,那样烫,灼得他里里外外、从形体到魂魄都要坍塌成灰。
    “卓月,卓月你说过的,你本来应该叫朝阳之朝。卓月你是气我自名菡玉、假冒娘亲,所以也这样故意戏弄我是不是”
    “玉儿”他终于承认,“不错,我是鬼。人鬼殊途,你放手罢。”
    她只将双手圈得更紧“不,我不要再后悔。”
    “我刚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我不管你什么样子,只要是你。”
    “如果我已经变成这样呢”他将手掌覆上腰间她的手背,十指嶙峋,只余枯骨。
    她反手将那手骨握住,转到他身前来,伸手去揭他遮住面容的斗篷。他抬起另一只手挡住“玉儿”
    她含泪笑着将他手拂开,揭去覆面的黑布,露出其下森森白骨。额间高凸,是他飞扬的眉;幽黑深洞,是他斜挑的目;中央一道窄缝,是他俊挺的鼻;疏落枯齿之外,是他含笑的唇。
    “你还说过,你不是人又如何”她踮起脚尖,泪水顺着面颊渗进纠缠的唇齿间,润泽了干枯的白骨,如春水漫过荒野,万物苏生。她终于又触到他,柔软温存的唇,宽阔温暖的胸怀,还有那张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面庞。
    “就算你是猛兽厉鬼,我也要你。”
    菡玉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驿站内的房间,而旁边并没有人。她心里一落,倏地坐起身来。
    身侧衾被整齐,枕下压着一张小笺,不知他从哪里寻来的藕色花笺,上头还用胭脂写了两行小字静女其姝,俟我于暮。她看着那旖旎的红字,虽没有旁人在,还是忍不住晕生双颊。
    她收起花笺披衣下榻,乍一站起,膝盖关节猛的一阵刺痛,让她差点没能站住。这才发觉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透着酸涩,像许多极细的牛毛针在反反复复地戳着。
    为什么还会这么痛她红着脸想,走到庭中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活动一下手脚,终于好些了。
    “吉少卿,原来你早就回来了。”远远的韦见素向她招手,面有喜色,“少卿,多亏了你呀”
    菡玉上前问“少师有何喜事有下官的贡献”
    韦见素笑道“我哪有什么喜事,是陈大将军的病大好了昨夜经你提醒,太医令及时施救,竟又把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今早已能下地行走了。太上皇本准备一早动身,听说陈大将军病势好转才又逗留,大将军还说午后就能随陛下一同出发了呢。”
    菡玉道“陈大将军转危为安,下官也欣慰之极。只是昨日那冥使之事”
    韦见素道“少卿宽心,这等鬼神阴阳之说我当然不会提的。不过我倒另有一件蹊跷事要告诉少卿。”把他刚到陈玄礼房前所见所闻及门窗密闭之事说了一遍,问“陈大将军的怪症,是不是真由幽冥而起”
    菡玉道“我也没有亲见,但大将军现已好转,应是命不该绝,连冥使都不拘他。想来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韦见素道“此处总还是有些古怪,大凶之地不可久留,我得劝陛下尽早离开。对了少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早上我问守卫还说没见你回还,我还担心你要跟不上上皇行程呢。”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累极倦极睡得死沉,自己也不知道支吾道“嗯是天亮后才回的。”
    韦见素道“难怪看上去如此疲累。上皇可能午后还是要动身,旅途辛苦,少卿赶紧回去补一补觉吧。”
    她看上去很疲累么菡玉脸上微热,说“不了,我还是先去拜见上皇吧。”
    韦见素笑道“你现在的模样可没法去见上皇,看你背后,怎么蹭得全是泥,跟在地上打过滚似的。少卿,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菡玉几乎将脸埋到胸口“太阳晒得太热了我先去梳洗更衣再往拜见。”逃也似的奔回房间,脱下外衣一看,不但蹭了一背的灰尘泥土,衣缝里还夹了不少草屑。明明是垫了他的黑袍的,那袍子那么大,怎么还会她胡乱想着,脑中又浮现出那张花笺上胭脂写就的词句,自己都不好意思抬头,只埋首在胸前急急忙忙换上干净衣裳,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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