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至,大败史思明,河北、朔方之民饱受叛军,苦不堪言,此时纷纷起兵反抗响应官军,少者几千人,最多有两万人,无疑更是大大助长官军声势。
    史思明至赵郡,官军追逐,赵郡也呆不安稳,板凳还没坐热,便立刻向东绕道,逃往常山东北面的博陵。此时博陵郡已归顺官军,史思明吃了败仗,如丧家之犬四处逃窜,不由怒火万丈,竟将郡官全部杀死泄愤,暴虐行止令人胆寒。
    史思明逃离赵郡,官军随后而至。赵郡只有当地团练兵和史思明留下的伤兵残兵共计六千余众,勉力支撑了一日,眼见不是官军对手,索性开城投降。
    十八日李光弼率军入城受降,郭子仪领主力驻守城外。菡玉跟着李光弼进入城中时已近中午,平日这时家家户户都正燃炊,今日城中却是一片混乱。李光弼下属守常山五十余日,粮道断绝,士兵粮饷并不充裕,如今打了胜仗,攻入叛军城中,见赵郡物产丰饶,便对百姓进行掳掠。
    赵郡百姓先前在叛军治下受惯了欺凌,官军入室掠夺财物,全都畏缩一旁,别说反抗,便是怨言也不敢有一句。
    李光弼一向治军甚严,这些先入城的士兵敢掳掠百姓,定是有他默许。菡玉一路行来,眼见城中民众凄苦之状,有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敢怒不敢言,不由郁愤担忧,对走在前面头的李光弼喊了一声“师兄。”
    李光弼回过头来,见她面有忧郁不忿之色,立时明白了几分“快些走罢,收了降兵,咱们便离开赵郡了。”
    菡玉却立在原地不动,问道“史思明曾经横霸河北,一朝兵败,立即四面楚歌,诸郡县群起而攻之,师兄以为是何原因”
    李光弼叹口气“他是乱臣贼子,不可同日而语。”
    菡玉道“吾等若也学贼子凌虐百姓,与贼何异。”
    李光弼无奈道“菡玉,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为民生着想,的确很对,但将士也都是人,军法再严也得量情而为。想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这么好的事你平心而论,常山守城将士与赵郡百姓,哪个更苦”
    菡玉道“保家卫国本是将士职责,岂可因苦便生怨见他人家中资财而生掠夺之心,是贼寇行径。”
    正说着,路旁人家窗中忽然飞出一支鸡来,咯咯乱叫,翅膀乱舞,直冲菡玉而去。李光弼眼明手快,挥手替她挡开,将那只鸡打落在地。屋里一名士兵追赶出来,满头鸡毛,连忙趁机捉了那只鸡,喜滋滋地想向他二人道谢,一抬头见是李光弼,笑容立刻僵在脸上,低头退后。
    屋内又一人追出,却是一名七旬老妇,发鬓尽白,蹒跚地走到士兵身旁,甚是惶遽,战战兢兢地问道“军爷,这畜牲没伤到您罢都是老婆子的不对,不该让军爷亲自动手。我这里还有五个鸡蛋,都给军爷赔礼”撩起的衣襟里兜了几枚鸡蛋,抖抖索索的捧着递上去,唯恐不称士兵心意。
    士兵哪还敢收,两人推推搡搡,那几只鸡蛋啪地掉在地上,摔成粉碎。老妇人眼睛不好,没注意到旁人,以为他嫌弃,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老泪纵横连连告饶“老婆子家里只有这些东西,全都在这儿,实在拿不出别的来了,求军爷高抬贵手”
    菡玉再也忍不住,喝止道“住手”上前去扶那老妇人。老妇人看她也穿着甲胄,看来是个将领,更加惶恐,连连叩首求饶。
    菡玉怒视那名士兵,他吓得也跟着老妇人跪下,辩解道“大夫、少尹,我、我没做什么,只拿了这一只鸡,其他什么都没拿,更没有伤人。我、我只是一个多月没吃过肉了,才一时起了歹念小人知错了,求大夫恕罪求少尹恕罪”
    老妇人连忙道“军爷没错,是老婆子的不是,应该主动把家里的东西贡出来的。下回再也不敢了”又是不停叩首,身子颤巍巍地缩成一团。
    菡玉忙扶着她“老人家快起来。”好言抚慰半晌,老妇人才相信他们不是要治她的罪,勉强站起来,仍不敢站正了,躬着身唯唯诺诺。
    李光弼叹口气,对那士兵挥挥手“你下去罢。”
    菡玉看他一眼,又对老妇人道“老人家,你也听到了,方才只是一场误会,并非官军有意抢掠。你今日可还有碰到这样的事”
    老妇人立刻摇头“军爷们当然不是抢掠,只是征用,老婆子明白,绝不敢乱说”
    菡玉见她误解自己语义,诚惶诚恐,根本不愿向她说实话,无奈地放开她走到李光弼身边。“师兄,你可看到了百姓竟畏官军至此,便是叛军在时也不会比这更甚。”
    李光弼道“你也听刚刚那名军士说了,他们并非贪财,只是这一个多月来实在吃太多苦。”
    菡玉道“抚慰三军不一定非要纵兵掳掠。赵郡丰饶,师兄可开府库,以资财奖赏或向城中商贾购入食饷犒赏军士,二者皆可。”
    李光弼道“那些钱帛本要留作以后备用的。咱们远离京师,中间又隔着安禄山的主力大军,不能全指望朝廷拨下的粮饷。”
    菡玉道“如今四处战乱,时局动荡,府库所藏都是轻货,不能吃不能喝,谁知道明日还能不能交易流通。师兄留着也是为了以后购置军饷,眼下正逢城镇,又是丰产之地,不如现在就购入,免得以后守着大堆财帛却买不到食粮。”
    李光弼凝眉思索掂量。菡玉又道“师兄事事都是为官军战斗之便着想,但倘若完全只考虑战争胜败,官军与叛军并无二致。大家都是一样攻略守备,都是一样杀人,是什么决定我们是正义之师,他们却是乱臣贼子”
    李光弼凝视她不语。她缓缓道“便是人心向背。为民者是为正,害民者是为贼。”
    过了许久,李光弼方转过身,对那老妇人道“老人家,我麾下士兵摔了你五个鸡蛋,一会儿你到城门处去领取相应绢帛,以为补偿。侵扰之处,我在这里代军士们向你赔个不是。”说着向老妇人抱拳致歉。老妇人惊呆了,竟不知如何作答。
    菡玉喜上眉梢“师兄,你答应了”
    李光弼乜她一样,无奈地笑道“说了我是粗人,哪比得上你在京为官练出来的油嘴滑舌,我说不过你”
    菡玉也笑道“人家哪有油嘴滑舌,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道理。小弟在此代全城的百姓谢过师兄”说着像模像样地拜了一拜。
    “还说不油嘴滑舌”李光弼笑着轻推她一把,“要说谢,他们该谢你才是,多亏了你这副油嘴滑舌。”
    菡玉道“最要紧的还是师兄心怀仁厚,不然小弟嘴巴再滑再油也起不了作用。”
    “行了行了,你还真来劲了”他忍俊不禁,“还不快走,一会儿众军士出了城,想追也追不回来了。”
    两人一同先去安置了赵郡降兵,回到城门口,李光弼亲自坐在城门上,悉收士兵所获,令郡官收集统善后归还城中居民,民众大悦。此时正逢史思明屠杀博陵郡官消息传来,两相对比,官军声名大振,其后的粮饷募集也十分顺利。郭李二人本准备先回常山整顿后再攻博陵,赵郡如此安定,便就在赵郡休整后直接往赴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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