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河东太守韦陟文雅而富盛名,其弟韦斌在京中也多方为其周旋,指望有朝一日能入京任职。皇帝也听闻韦陟之名,十分欣赏,曾对韦斌戏言说要征韦陟入朝为相。杨昭忌其盛名,恐他当真入相,便先下杀手,闹出这桩贪污的案事来。韦陟情知为杨昭所忌,朝中唯有吉温敢与之抗衡,又有安禄山的势力支撑,下御史台按问之后便贿赂吉温为他讼冤,向安禄山求援。谁知这件事又被杨昭知道,捅到陛下面前去,吉温不但帮不了韦陟,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菡玉听完,凝眉思索片刻,问道“那你有没有收受他的贿赂”
    吉温微露赧色“他是向我许以重酬,但我并未答应。”
    菡玉立刻明了。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尚在考虑之中,便让杨昭揭发了。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要害人,不会凭空陷害,总是瞅准别人犯错的时候添油加醋借题发挥,打在那人软肋上,叫人家吃了亏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前他陷害王鉷,不就是用的这等伎俩
    吉温又道“只怪我太大意,韦太守是杨昭交到御史台来的,我早该想到他会在其中动手脚韦太守都跟我说了,他的确有不是之处,但绝不是那进京告御状的苦主说的那般。那人定是受了杨昭指使栽赃诬陷。我正是不忍韦太守枉受冤屈才意欲替他讼冤,谁知”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出连环计,最后收起的那个圈,套住的竟是他自己。菡玉皱眉道“他可有实证”
    “实证倒没见他拿出来,才只把我二人贬官了事。只是,陛下心中的那杆秤是翘是平,又哪需要真凭实据几句话许就叫他变了对一人的观念。”
    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小玉突然插嘴道“那就去说呀,让他变回来。”
    吉温斥道“你懂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子别乱插嘴。”
    小玉撇嘴“谁说我不懂皇帝陛下耳根子软,那个臭宰相大伯在他面前说了几句鬼话,他就相信爹是坏人,要把爹赶到老远的地方去,不就是这回事吗既然他能在背后说爹的坏话害爹,那就再找一个人,比他还厉害的,去说爹的好话,不就成了”
    吉温怒道“小孩子家就会胡说,你当朝政和你玩过家家似的简单”
    菡玉拍了拍小玉肩膀“其实小玉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并无凭据,只凭右相一面之辞令陛下生疑,那只要右相改口,还是有挽回的希望”
    “不许你去求他”他面色转厉,“我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么他其实有证据的,但是没有拿出来,故意弄得模棱两可,他就是等着你去求他等着你送上门去,以此要挟,任他予取予求韦太守是个诱饵,他设了圈套引我入瓠,而我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饵他从来不曾把我这个政敌放在眼里,他这样费尽心思地害我,还不是为了为了”他气极怒极,实在说不出自己被人陷害只是因为妻子遭人觊觎,恨恨地别过脸去,咬牙切齿。
    菡玉尴尬万分,嗫嚅道“右相他何至于此还不是因为你明里是安禄山那边的人,才千方百计除你。七郎,是你多心了”
    “我也希望只是我多心,”他笑得凄然,眼里却是满满的恨意,“可是,素莲,你心里想必也早就有数。”
    菡玉握住他的手“七郎”自己心头也是百味陈杂,一片纷乱,更不知如何安慰他好。
    吉温静默片刻,怒气稍平,反握住菡玉双手“素莲,你不能再呆在他身边了,你跟我走吧,你、我、还有小玉,咱们一家人,远离这是非之地,好不好”
    她摇了摇头“不行,我还有事没有办成”
    “你是指安禄山么”他双眉微蹙,“素莲,你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为何要掺和到这朝廷中来,还非要取安禄山的性命你离开我的那几年里究竟碰到了什么奇人异事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菡玉含糊道“这实在是一言难尽。”
    他也就不再多问。“说来说去,都只怪我没用。既不能救你脱离杨昭,也不能助你除去安禄山。素莲,”他沉下声来,凑近了她,“安禄山已有异动,只怕安分不了多久了。陛下赐他的郡王府内,平时只有一些仆佣看管打扫。其实那些下人里头,好多都是他的门客,与其子安庆宗一起留京做他的眼线。上月他刚刚授命安庆宗等人查探京城地形和禁军守卫分布,绘制成图,想趁着明春献捷之际带兵袭京。你若是能在安庆宗成图送出之时,把这些地图缴获,就是安禄山意图谋反的明证。”
    菡玉肃容道“此事当真”
    “安庆宗身为质子,范阳有什么消息命令都是先送到我这里,再由我传给他,假不了。”
    如果能拿到安禄山谋反的实据,陛下就不会再说她信口雌黄,许能一举铲除这个祸根。明年春天,还来得及,还来得及“你知道确切的时间么”
    吉温答道“说是四月底送出,入京大约是五月末、六月初。”
    菡玉点了点头,手心里微微出了些汗。吉温又道“安庆宗在京为质子,王府几乎没有卫兵,你现在又是京兆少尹,可调动京兆府数百衙差,不必依靠杨昭也能办成这件事。这也是我能替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菡玉回过心思“七郎,还是不成,你不能去澧阳。”
    吉温自嘲地苦笑“陛下的旨意,还能挑三拣四不成澧阳地处荆楚鱼米之乡,也是不错的地方呀。”
    菡玉问“七郎,你可还记得赞善大夫杜有邻”
    吉温面露愧色,点一点头。杜有邻是太子杜良娣之父,其婿柳勣与妻族不协,便散布岳父谋逆的谣言,翁婿两人一同下狱受审,结果都受刑不过,被吉温杖死狱中,不了了之。这已是天宝五载的旧事了。
    菡玉道“澧阳上属澧州太守杜邕正是杜有邻之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到他下属郡县任职,只怕只怕会有杀身之祸啊”
    吉温道“这我也打听过了。杜邕为人尚称刚直,其父之死,罪魁当属柳勣,不能完全怪到我头上。他对我固然有怨恨,但应不至于会故意害我,我小心行事便是了。”
    菡玉急道“七郎我我曾为你卜过一卦,此次南行会有血光之灾你千万不可大意呀”
    他微微一笑“素莲,这你可蒙不了我。别人都道你进京前是衡山中的隐士,号莲静居士,有诸多异能。但我知道得清楚,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会是衡山隐士。你哪里会卜什么卦”
    “七郎是真的,你且听我一言罢”
    他挑起眉“那你倒说说看,究竟是什么血光之灾,我也好及早避开。”
    菡玉努力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敲自己脑袋“我我不记得了好像不是澧阳,要再往南,那里气候比澧阳热很多,农户都栽种荔枝”
    “那就是岭南了。”他拨开她的手,“你这卦还真奇怪,算不出时候地点,却能算出农户栽种荔枝。”
    菡玉见他不信,愈发着急“七郎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卦很准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千万不要再往南去”
    他握着她双手,包在自己掌中“好了素莲,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信你,我会安安分分地留在澧阳,不再往南去了。”他拾起她的手来,放到唇边轻轻一触,“我就在澧阳等你,哪儿也不去。等你办完了事,就来澧阳找我和小玉,咱们一家人团聚,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她眼眶微湿,哽咽着点头“好,我一办成立刻就去。你凡事小心为上,若真有什么为难就派人送信给我,我好歹能帮上点忙”
    他却摇头“素莲,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去求杨昭,千万不要求他,不要让他有任何机会要挟你,知不知道不然,他一定会”他说不下去了,只握紧了她的手,幽幽叹了一声,“其实最让人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呀”
    她低下头,看着身边的小玉。孩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她,脸埋进她腰间,只看到她瘦小的身子微微抽搐,隐约可闻隐忍的抽泣声。而七郎,虽是七尺男儿,也不由两眼泛红。
    小玉,七郎为了他们,让她做什么都可以脑中来来去去转着七郎的那句话,千万不要求他,不然他一定会她又想起杨昭那肆无忌惮的眼光,仿佛自己是他利爪下的猎物,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随时都有被撕碎的危险。她感到自己仿佛身处漆黑的深夜,摸索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知下一步是不是就会一脚踏空,坠入无底深渊。然而远处忽然又燃起了一星光亮,照见安禄山的脸,混着血光和狼烟,让她立刻又生出满腔的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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