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郎素日里,只怕是房室过度,以至虚损劳伤,脾衰肾损,气血枯竭。如今被这失魂症一冲,骤然走失三魂七魄,本来就空虚的身子也就撑不住了。在下是真的无能为力,还请节哀,节哀。”

    李氏委顿在地,痛哭流涕,不知道自己从小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儿子,怎么就能突然这样撒手走了。

    她茫然看了一圈,突然爬起身一把抓住了儿媳妇林氏,“都怪你这个狐狸精,扫帚星。嫁到我们家之后就没带来半点好事,连个孙子都没生,还累得我儿丢了性命。我打死你这个克夫的扫帚星。”

    一起守在屋中大花和她的丈夫张家二郎张熏,正要上前劝说,却看见他们平日里一向温顺贤良的大嫂将婆婆一把推开,

    刚刚死了丈夫的林氏推了婆婆,还满不在乎地摸了摸皱了的衣领,抱怨道,“谁狐狸精我才不是那种又臭又没水平的家伙。”

    当家做主多年的李氏何曾受过儿媳妇这样的气,抖着手指指着长媳道“你,你,看我怎么罚你”

    她四处摸索,摸索到一块瓦砾,就往儿媳妇头上砸去。林氏一抬素手接住那块瓦砾,皱起眉头,

    “你这个人也太不讲道理了,不是你自己说妒乃七出之一,为其乱家,不让她管的吗”

    李氏气得全身打摆子,没有听出林氏话语中的错漏,她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顾拉扯着林氏,“我休了你,对,要休了你。”

    她未出嫁的小女儿上前帮着母亲拉扯林氏,“竟敢这样不敬尊长,仔细将你告到县衙,治你不孝之罪,县丞大人必定当众打你板子。”

    林氏愣愣站在当地任凭二人推揶打骂了几下,歪着头仿佛思索着什么。

    她突然伸手一推,将二人推在地上。

    这一下力道甚重,母女两人摔在地上,齐齐昏厥过去。

    张熏慌忙扶起母亲,正要说话,却看见他那位素来知书达理的大嫂叹了口气,说出奇怪的话语来,

    “这做人类也未免太难了,枉我富有一江,在人间游荡多年,竟然连一天的人类都当不好。”

    她婷婷而立,足下竟荡开一圈一圈无形的水纹,那说话的语调说着说着就变了,由柔美的女音渐渐成为带着磁性的低沉男音,

    “看素白他那么喜欢人类,还以为做人类有多好玩呢。想不到竟是这样的无趣又艰难。”

    林氏的身躯逐渐颓软,委顿在地,屋中的地面依旧有着无形的水波持续涌出弥漫,一只巨大的黑色鲤鱼不知从何处冒出,悬浮在了半空中。

    它摆了一下尾巴,看向了张熏和他的妻子大花。

    大花心里有些慌,不由靠近了夫君的身后,拉住他衣物。

    她刚刚从厨房赶来,身上还围着围裙,满手面粉,手里提着一根擀面杖。

    这总时候,作为妻子,都应该躲在丈夫身后接受保护的吧。希望夫君不要嫌弃自己一手的面粉污了他的袍子。

    大花的脑海中突然转过这个不相干的念头。

    游弋空气中的巨大黑鱼,圆睁的苍白鱼眼,口吐人言的恐怖魔物。

    张熏两股战战,左右看了看,屋子里,除了刚刚过世的大哥,全是女流之辈,唯有他一个男子,他从小读圣贤书,知道君子于危难当勇毅直前。

    他作为男人,这个时候是应该挺身而出,保护所有人的。

    何况昏迷不醒的是自己的母亲、妹妹和大嫂,站在身后的是自己娇滴滴的妻子。

    可是谁又知道他也害怕啊。他其实是一个从小就特别胆小的人,面对这样恐怖的怪物他真的怕得不行。

    此刻的他双腿控制不住地抖动发软,牙关咯咯作响,脑袋嗡嗡发涨,手心全是冷汗。

    他想对身后的妻子说一句,“别怕,我保护你。”但却怎么也凑不出完整的腔调。

    “小郎君模样倒是挺清秀的,不然这次就是你吧。”

    那只大鱼在空中对着他慢慢张开了圆形的嘴,

    “不不”

    张熏觉得自己快要要吓哭了。

    母亲从小就告诉他,男人是不能哭的,他必须得忍着。

    害怕的时候不能哭,痛苦的时候不能哭,因为你是男人。

    他是男子,是全族的希望。他必须考上秀才,再考上举人。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失败是不能承受的事,所以他读书不敢休息片刻,日日勤勉到极致。

    要担起全族的期待,要让母亲扬眉吐气,要成为一个让妻子敬仰敬重的人这是他往日人生中所有意义。

    但也许这些都不需要了。

    张熏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鱼嘴,突然在极度恐惧中有了一种放松了的感觉。

    或许我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想着这样沉重的负担了,在最后的时候,总能哭一哭了吧

    他十分丢人地发觉自己的面部潮湿了。

    一只还沾着面粉的擀面杖突然从身后飞来,狠狠拍在巨鱼的眼珠上。

    那只鱼在空中翻滚了一下臃肿的身躯,化为了一个眉心抹着一道朱红的黑衣男子,那容貌妖艳的男人捂着眼睛,对着大花怒目而视,

    “野蛮的女人,你竟敢打我”

    “你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怪,打打得就是你。想和我抢夫君,没门”大花情急之下,不顾得半年来在丈夫面前努力维持的贤良淑德形象,把张熏一把拉到自己身后。

    她挽起袖子,拿出在市井上帮着父亲杀猪卖肉的泼辣劲头,“来啊,想带走我夫君是不可能的。有本事就从老娘身上先踏过去。”

    那黑袍男子在空中捂着眼睛,游弋了半圈,突然笑了,“虽然长得一般,但我喜欢你这样的性格,好吧,就如你所愿。”

    他从空中俯下身,突然凑近,拉住了大花的手,“放心啊,会让你没有痛苦的死去。”

    袁香儿等人冲进屋内的时候,幻像一般的水波和大鱼都不见了。

    林氏和婆婆小姑昏迷在地,张家二郎正疯了一样砸开屋子的木地板拼命扒拉,仿佛要在地板下寻找出什么。

    冬儿一下扑到她的母亲身边,摇晃林氏的身体,“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而她的母亲无知无觉,任她摇动,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袁香儿拉起半疯狂的张熏,“大花呢”

    张熏茫然地抬头,用被碎木扎破而染血的手指抹了一把脸,带着一脸眼泪和血污,

    “不,不见了。被一条鱼带走了。”

    大花不见了

    袁香儿环顾四周,地板之下没有任何东西,床榻上躺着一个死去的男人,冬儿在失了魂魄的母亲身边哭泣。

    屋内一片凌乱,屋顶开了一个破洞,一抹阳光从洞口中投射下来,照在墙壁上的一副水墨画中。

    那画中有一条大河,浩浩荡荡直奔天际。河面宽广无边,无舟无鱼,对岸是茫茫仙山,荡荡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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