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新衙门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姓刘,名信臣,和傅君山的妻子刘氏是堂兄妹。
    林如海还没进礼部报到呢,傅君山就跟刘信臣打了招呼,让他暗中留意,看看林如海是否别有居心。
    刘信臣当即就答应了他今年也不过刚刚六十岁,听着挺大岁数了。可是作为一部尚书,离右相之位也就一步之差,宰相七十多岁仍老当益壮的多了去了。
    文臣毕生梦想就是入阁拜相,刘信臣心气还足着呢
    本来林如海乍然入京,几部侍郎都颇是心虚,生怕自己要挪位子。甚至刘信臣作为“清闲”又重要衙门的顶头上司,也夸张地有点担心。
    但谁也没想到,堂堂林侯的儿子、荣国公的乘龙快婿、先帝钦点的探花郎,宦海浮沉十几年的老油条却被“贬”进了礼部生灰。
    吏部侍郎打头,六部侍郎一块坐下喝了顿酒,酒席散了都没弄明白皇帝这通神操作到底是啥意思。
    除了个别人精中的人精,如左相宇文泰、右相祖才平、傅君山傅香德、史鼎史鼐兄弟,还是有很多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以为林如海失宠了,想着过来看看热闹或者踩两脚。
    却没想到林如海到了祠祭司衙门,往又漏雨、西晒又严重的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那个举重若轻、安之若素啊,刘信臣都刮目相看。
    再有甘侍郎从旁帮衬,直接给他拨了两个能吏。半个月工夫就给林如海把祠祭司一应事务都摸熟了。
    且贾敏会做人,她给林如海送饭,顺便也给林如海的手下每人都带一份,美其名曰有福同享。
    贾敏知道六部堂官们虽然午间都有朝廷的一顿饭食,但是想也知道伙食不好。大食堂做出来的饭,不是重油就是重盐。
    而且伙房离六部衙门很远,夏天还好,饭菜不怕凉。过油少食即可,多喝水也能捞个半饱。
    冬日里就惨了。常常食盒还没走到各部衙门呢,里头的饭菜就全冻到了一块,硬邦邦一大坨。
    稍微有钱点、家境好点的官老爷们,要么不吃堂食,要么命小厮上火重新热一热。可是冬日炭贵啊,在衙门里烧炭,还不能用下等炭。不然烟灰腾得到处都是,不用长官发话,你明个儿就可以不用来点卯了
    只是六部官员名义上好听,实际上很多都是苦差事,大把大把寒门子弟。京城居大不易,指着这顿午饭过活的大有人在。
    这些人自然也没银子买炭,就只能生冷着干吃硬嚼。实在受不住的人会从家里带些馍馍硬饼,就着热茶水凑合一顿。
    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六部官员大多肠胃不适,都有胃疼的老毛病。
    但是自打林如海来了之后,他手底下祠祭司的那些人,顿顿不说山珍海味,但也是新鲜蔬菜、牛羊鱼肉、煎炒烹炸,花样翻新,轮番着来。
    一个月不到时间,就把一群原先又秃顶又干瘦的“老头们”喂成了白白胖胖福气满满宰相肚儿的中年能臣。
    且林如海丝毫不夸张,他亲眼看着他手底下一个整理文书的八品小官张发,从原来头顶三两根稀疏黄毛到现在的满头黑发油光锃亮。
    林如海差点怀疑他是偷偷把司里藏书拿出去变卖了,换钱买了何首乌吃。
    林如海把他叫来,关了门,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有生发秘方
    张发愣了愣,忽地涨红了脸,双手攥住官服下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林如海皱了皱眉难不成真让他猜对了
    不行不行。他原先看这个张发工作认真细致,整理文书按轻重缓急、关联程度有序排列,且有问有答,效率极高,是个能干的人,本有心重用他。
    结果谁曾想这人竟然人穷志也短,眼皮子这么浅,打部里旧书主意,这等人如何靠得住
    林如海正要肃容相询,张发忽然道“回大人的话,说出来不怕您笑话,下官、下官并没有什么生发秘方。下官其实生来就有一头好头发,只是,只是这些年手头拮据,饥饱不定,生生,生生把”
    原来是生生把头发饿掉光了林如海震惊得眼睛瞪得溜圆。
    那他刚来的时候,这祠祭司上上下下都一副面有菜色、秃顶凹肚的模样,难不成都是
    张发似乎猜出了林如海的心思,难为情地点点头,“大人所猜不错。”
    反正话已经说开了,张发也不再羞赧,直言道“实在是,贵府上伙食太好了我等跟着大人沾光吃了一个月,把积年的老毛病都给治好了”
    林如海
    张发接着道“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就冲咱们祠祭司的伙食,好些人暗地里跟下官打听,看怎么样能调来咱们这儿呢”
    林如海终于回过神来。
    他生在富贵高粱之地、锦门绣户之中,一生不曾为银钱着忙,说是视金钱如粪土也不为过。但是,不代表他不知民间疾苦,不体恤他人的艰辛。
    赋闲那三年,他带着贾敏、黛玉、童毅,四个人足迹遍布江南,看尽了江南烟雨,也看遍了世态炎凉。
    黛玉和童毅,在携手并肩经历过三载春种秋收后飞速地成长,他和贾敏又何尝不是
    林如海知道他必须要说话了,哪怕为了不伤害一个真诚之人的自尊心。
    “哎呀,张发,今儿个跟哥回家,把你适才的话都说给你嫂子听,保管能让她高兴坏了你不晓得,你林哥家有小饕,在饮食一事上特别有研究,常常说民以食为天。若是让她们知道做出来的饭菜,你们不仅喜欢吃且还能强身健体,不定高兴成什么样”林如海起身,不顾形象地揽住张发的肩膀,勾肩搭背地道。
    张发个子矮小,被林如海搭着肩膀就跟摁在怀里似的。且他本就红着脸,低着头,猛一看贼像正被轻薄调戏的小姑娘
    。
    恰好刘信臣从旁经过,从敞开的窗户里正看见林如海搂抱着张发,还亲亲我我,有说有笑
    惊得刘信臣慌忙退后一步,抬头看了看门头上的匾额确定是他的礼部没错。
    再看看对面衣衫不整勾肩搭背,头挨着头,耳朵贴着耳朵的林如海和张发,刘信臣嘴巴张成了鹅蛋大。
    良久,一闭眼,一跺脚,转身跑了。
    林如海和张发
    林如海眨眨眼,看着刘信臣写满“救命要长针眼,快跑”的背影,“勾搭”下属的胳膊还是不肯放下去,奇怪地道“刘大人是忘记东西了还是”说着,邪魅地冲张发勾唇一笑,低声道,“人有三急憋住了”
    张发被林如海搭着肩膀,心里感动极了,顾不得有对上司不敬的嫌疑,跟着闷闷地笑。
    被惊慌逃走的刘信臣拉来参观林如海“私德不修”的甘侍郎赶过来,正好看见两人挤眉弄眼笑做一团的样子。
    甘侍郎也瞪大了眼睛,狠是瞅了瞅本来面黄肌瘦,如今好不容易养出了点儿白面皮,但是容貌却绝说不上俊俏的张发没听说林如海有龙阳之好呀而且就凭林如海那脸盘、那身段,啧啧,他看上张发,到底是谁吃亏呀
    四十好几的甘侍郎也彻底不正经了。
    刘信臣瞥见甘侍郎那样子,气得直跺脚。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回事,一个二个都好那一口,太不像话了,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古人云南人多断袖,诚不我欺也
    南人哪个古人这么地图炮,有没有常识
    刘信臣转头去找右侍郎高敦传林如海断袖的闲话,还说怪不得林如海没儿子呢断袖哪来的儿子莫非最后还嘱咐高敦让他以后注意点,离林如海远些,莫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高敦全程沉默听完,等刘信臣一走,赶紧关上门,仰天大笑三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门外路过的下属们都吓了一跳,右侍郎今儿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有消息灵通的便悄悄道“八成是林大人又给油侍郎大人送酒了。咱们高大人两袖清风啥也不爱,偏偏爱酒,还是个嘴刁的,也就林大人府里酿的酒能得他个好字。”
    没错,贾敏都进京了,学艺馆十八班武艺、第九号当铺的三百六十行高手怎么可能没动作。
    最近他们都陆陆续续进了京,分别在林家铺子里安顿下来。
    其中,醇娘自然是已改名换姓远走高飞,除了她那个忠心耿耿的男徒弟,贾敏让她带走了,其余人可都还在林府呢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当随便谁都能把萝卜雕出花来没有大厨出手,贾敏送的饭菜怎么会那么色香味俱全还兼具药膳功效
    下属们,贾敏负责送饭。同僚和上级,就由林如海提着酒去沟通感情了。
    男人嘛,感情深一口闷,酒逢知己千杯少,酒桌上同醉过一场,醒来就跟相识了八辈子的至交似的用贾敏的话说,真幼稚
    但是,架不住男人就吃这一套啊
    起初,林如海是每日中午自个儿在房间里小酌一杯。但是,他的酒,那叫一个香啊
    简直香飘十里。
    高敦闻着味就来了。
    高敦也是个奇人,正儿八经的穷书生出身。父亲早亡,母亲是酒娘,靠当垆卖酒养活他长大。偏偏高敦争气,特别会哄人开心,把常来店里饮酒的乡里老夫子哄得晕头转向,答应不收他束脩,还免费笔墨纸砚让他上学。
    就这么夫子负责出钱,高敦送酒,凑凑合合的,让他考上了秀才。等到高敦中举后,县官为了文教之功,自掏腰包供他进京赶考。
    谁也没想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傻小子就这么考上了进士,还一路青云直上,不到四十岁就当上了礼部右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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