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在回家路上,都一直思考着要拿着多出来的六个铜板怎么办。
    她犹豫了很久。她算着自己的钱。一个月三十五个铜板,如果只算丽莱夫人扣掉的五个铜板,三十个,刚刚够她过日子的。她是有些存款,那是离开这个城市的资金。她希望尽量不要去花动,离开了以后,她几乎不会在有机会找到教堂厨房这样一份安逸的工作。
    她也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给铁匠夫妇,只将丽莱夫人的话告诉他们。她也可以给一些钱,今天她还发了工钱。她可以选择如数给六个铜板,她可以选择给少一点,她可以选择给更多。
    宁宁当然不是大发善心地在做善事,她只是抉择自己应该付出多少。小汉斯对她而言,不止是隔壁邻居一起上班的孩子这样的地位。宁宁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摸滚打爬,虽然这些年始终没怎么长大约是营养不良吧。她还是如惊弓之鸟般地裹起胸部,将下身绑上一根裹缠成条的布带。
    她偶尔在教堂洗澡,教堂当然洗浴的机会更好一些。充足而滚烫的热水,甚至还有丝瓜条和皂粉。她会背着身,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下身,但上身平坦,她可以装作自己是男孩。她现在可以很坦然地做这件事,竭力催眠自己是另一种性别,即使是瘦弱的男孩也是男孩,而只要被人发现她是女孩,她会立刻被赶出厨房。
    女人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自由可言,就算她强壮得可以扛起五百斤的石头,在那些流氓眼里,她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欺辱的靶子。
    宁宁对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至今都还只有模糊的认知,而她现在越来越明白世界比她所想的要黑暗更多,更多更多。她拿着钱袋犹豫。小汉斯必须活着才可以,如果他死了,她对铁匠来说就没有什么用了,她很有可能失去他的庇护。她会不会被赶出去,或者逐渐的日过一日有人会察觉到铁匠对她不再那么维护。她在厨房日常的工作,但晚上终究是要回去的。
    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城市的角落里。
    只是这些钱对小汉斯又能有多少用呢一百个铜币才能换一个银币,是黑衣药师一次的费用,这不过杯水车薪。宁宁是有想过其余的办法,但她失去了那些现代的医疗工具,检查小汉斯,确定他的身体状况就成了一个笑话。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宁宁不知道他烧到几度,她昨晚照顾他,试图查探,他很热很热。她知道烧久了会肺炎,知道烧久了会烧坏脑子,甚至死亡。这些症状,都是在异世界里随处可见的疾病。
    宁宁只知道打针吃药可以治好他,或者酒精可以降温。酒馆里的酒都是劣质的酸酒,抵得上什么用呢再说,铁匠夫妇大抵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干。他们会向神祈祷,交赎罪金,祈求宽恕,甚至请那些不知道都会干什么的黑衣药师来。
    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这么想着,仍是脚步飞快,裹着新棉衣,用比早上暖得多的温度稍感满足地回到了家。她先去找了铁匠夫妇,铁匠虽然让她免费住在隔壁的小房间里,但是宁宁一开始就坚持交房租。现在看来,这是明智之举。她数了十六个铜板给铁匠,十二个是房租,四个是丽莱夫人给的。
    宁宁最终还是决定昧下两个铜板。她告诉铁匠“丽莱夫人说找个黑衣药师吧。”并加上自己的建议。
    汉斯的母亲,她还大着肚子,一个浑身结实肌肉的笨重的妇人,坐在汉斯的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汉斯的哥哥大汉斯已经16岁了,沉默地坐在店铺前,借着火炉的余光打最后一块铁,身上和手臂上是纠结的肌肉,还有各式发黑或鲜红的伤痕。
    整个店铺既肮脏、又黑暗、到处充满了铁屑、苦水和炙热的潮气。但后面睡着人的地方珍惜柴火,反而很冷。大汉斯和小汉斯有时候会在前堂,既是看店,也是取暖。宁宁突然觉得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汉斯的母亲转过头来,脸上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实在难看得很,宁宁看了她一眼,微微屏住呼吸,底层劳动人民,那种令人反感的苦难。
    她冲过来,抓住救命稻草般的问宁宁“教堂的圣水什么的那些老爷厨房的老爷只要抬抬手”
    厨房只负责送圣餐,偶尔是过手干净的水,那不是圣水,也不可能分给外面的贱民。宁宁脸上露出抱歉而无能为力的表情说“丽莱夫人说,去找个黑衣药师。”她皱了皱眉,女人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夹在自己的胳膊上。宁宁藏在衣服之下,保护着的肌肤,掩藏的是她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害怕被人抓破衣服,发现她不同常人的样子。她退了一步,叫了一声,很痛的想挣脱。“你你抓痛我了,快放手。”胳膊下午还干过重活,很酸很痛。汉斯的母亲抽抽噎噎地放开她。
    牧师虽然有时会有义诊,但那是在大雪之后,小汉斯等不住了。她想黑衣药师虽然贵,也是一个希望。宁宁也不希望小汉斯死。她重复说“面包房恐怕帮不上忙。”汉斯的母亲只能珍惜地将这六个铜板数了又数,放进腰间系着的围裙里。
    冬天时铁匠铺生意其实不是太好,因为没有开战,农民们也休息。宁宁看了看天色,过去看了小汉斯一眼,他还躺着,昏迷在床。
    没有什么要照顾的必要了,再继续照顾是无济于事的,没有药和医生,甚至连被子都不够,宁宁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她默默的退出店门,跟老汉斯打了声招呼“我先回去了。”老汉斯点点头又摇摇头,整间店铺都是沉默的,只余黑暗的屋子,和闪着余光,炽热的火焰的炉子。宁宁和大汉斯对上眼,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她低下头,不再和他对视。
    她回到隔壁,中午吃的面包她还省了几口,从怀里掏出来,用剩下的一点点炭烤热了,还有炉子里藏的两个硬土豆。她再舀了一盆雪,放在那里,用室内的温度,慢慢地等化开。屋外雪在下着,好大好大。宁宁脱下裤子取出被血浸湿的布,勉强洗了洗,晾在木杆上。然后她换上新的,再将钱袋掏出来,数了数。
    一个银币,五个铜板,她全部的家当。她用手指头呵着气取暖,等着土豆熟。天渐渐黑下来了,雪的影子在稻草的屋檐外肆虐。宁宁缩在床上,盯着地上的那点小火色,一闪,一闪,一闪。好冷啊,她闭上眼。虽然不怎么流血,但是月经来的时候,她就是手脚冰冷。
    过了很久,土豆的香气微微传来,宁宁摸黑将土豆拨出来,配着面包将土豆一点一点地啃掉了,像小老鼠啃东西一样,悉悉索索的细碎。吃完了,她用雪擦擦嘴,又用力擦擦牙齿,再擦干脸,揉搓到发热。她爬回床上,一动也不动的躺着,逐渐的黑暗里,隔壁墙壁那边,床的吱呀声又响了起来,放肆的、发泄的呻吟,或许也是取暖。饿着肚子,彼此依靠着活下去。
    宁宁抱紧钱袋,握着枕头底下的,从隔壁铁匠铺偷出来一根磨利的小铁棍,也逐渐陷入了疲累的睡眠。
    第二天早上宁宁离开的时候去看了一眼小汉斯,他仍是昏迷在床上,看上去没有一点好转。因为好几天没能灌进水和食物,他看起来瘦脱了一圈,他的肚子高高地鼓着,宁宁不确定要不要告诉汉斯的母亲,或许他的肠子里还有粪便没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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