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瑜英拉住想往亭外跑的人, 心中实是不忍。
    颂安身形一晃,手扶着桌面, 脸上的悲伤难以抑制。
    “是她, 我知道。”她声音颤抖, 脸上泪珠滑落,砸在冷硬的石桌上, 留下一点小小的湿润。
    瑜英扶住颤巍巍的身子,将人送回石凳上坐好。
    “居士是说,与柳夫人一到来的那个丫鬟”她轻轻叹息, “您看错了。”
    颂安摇头, “不, 我没看错,她的额间有一颗红痣, 清清楚楚。”
    桌上的拂尘轻轻被风扬起几丝, 那页纸张悠然随风飘于地上。
    “居士该知道,许多姑娘家喜欢在额上贴花钿, 或是点上好看的胭脂”瑜英口气和缓的劝说着,“料想那姑娘也是吧”
    眼见颂安脸上变得暗淡, 眼神呆滞的看着大门处, “我看错了”
    “那姑娘进来时,我就在身边, 只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瑜英道,“您就别再自责了”
    “是我的错,当初不该留在那里, ”颂安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上面满满的字,全是“琀”。
    “虽说定安伯府的柳敏,是个不能深交的,不过她刚才说的话,我也多少听见了些。”瑜英道,“这么多年了,您该放下了,总还要为家中的瑶姑娘想想吧”
    颂安愣愣的看着纸,泪珠砸在上面,晕染开来,那字便失了原先的样子,糊作一团。
    “还有件事,她说的到也在理。”瑜英伸手,试着将那张纸拿到自己的手里,“皇上的寿辰您真该回去。”
    颂安手臂支着桌面,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回去做什么,倒不如留在这里自在。”
    “左右还有些日子,您再好好想想。”瑜英无奈,却也不好再劝。
    “今年是她及笄,我连礼物都备好了。”颂安道,嘴角的笑温柔苦涩,“多好的年纪,就跟院儿里盛放的花儿一样。你说,琀儿长到十五岁,会是什么样子”
    瑜英心中难受,这么多年了,主子一日都没有忘记过小主子,眼见着这些年来越发厉害,人的身子也弱了下来。
    “居士,瑜英从小就跟着您。”她哽咽一声,“您听我一句,小主子不在人世了,以后好好地对自己行不不是您的错,这都是老天的意思”
    一句话击碎了颂安的防护,她伸手抓起拂尘,站起来不想再听,逃避一样的往外走。
    “您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用小主子知道了也不会开心的。”瑜英对着消瘦的背影道,“放下吧”
    良久,颂安抬头看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我去看道经了”
    眼看着人走进了自己的屋子,门扇紧紧关上。站在原处的瑜英只能无奈的叹气。
    这边,洛紫跟着柳敏。
    柳敏抬手摸了摸发鬓,瞅了眼洛紫,“世子待你如何有没有说,想给你什么”
    清风扫着洛紫的发丝,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芒,乌缎一样。
    “公子未曾说过。”
    柳敏笑了声,“男人都是那样,用着你时,什么好听的话儿都能说出来,恨不得整日里赖在你身上,把你耗干净。”
    洛紫低了头,这种话她那里听过,只觉得羞赧万分。因着范阅辰和她并未有什么。
    “这女人就像花儿,开得最新亮的时候,他把你捧在手心里,疼啊宠啊的”柳敏继续道,“待着你这朵花儿败了,还有一院子的鲜花呢”
    这话,洛紫听明白了。这是提醒她,别以为范阅辰现在宠爱,最后她就跟花儿一样,会失去颜色。
    柳敏站定,回身看着,“所以吧,万事总要留条后路,你说对不对”
    洛紫点头,她知道柳敏和范阅辰不和,所以人应该是想拉她去那边,帮着看住范阅辰一举一动。
    “哎,我看跟你说这些,你现在也不懂。”柳敏睨了一眼,“等你到了伯府,就知道了。”
    “谢夫人,洛紫一直在淄城的老宅里,乍来京城,的确许多不懂的。”洛紫不明着答复,只做未知。
    这些云姨婆教过,千万别和人交底。尤其她这种性子,本来就不算聪慧,更得时刻注意。
    柳敏眼中闪过厌恶,别看着一副花容月貌,到底小地方出来,没见过世面,给她指路,还一副傻乎乎的。
    她没再说,有些事情不可过急,更何况眼下伯府的事情也不少,宫里和柳家也有乱子这时候一个小奴婢,也不必在意
    没走几步,到了一处厢房。
    人还未进门,就听着里面轻咳声。大热的天,窗扇也关得紧紧的,生怕放了一点儿风进去。
    跟在林姑娘身边的婆子安妈妈,从屋里迎了出来。
    “老奴见过柳夫人”婆子转身将房门推开,“我家姑娘已经醒了。”
    柳敏眉脸上挂了笑,“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当初见她的时候,才一丁点儿的小姑娘呢”
    说着,她也不在乎屋中是否有病气,直接走了进去。
    洛紫后面也跟上了。
    虽说是一路同行,这却洛紫是第一次见到林家的这位姑娘。
    简单的床榻上,坐着一个纤瘦的女子,简单的发髻上簪着几片白花,脸儿苍白的让人心疼。
    见到柳敏进来,林月儿被丫鬟扶起,对着柳敏行礼。
    “夫人,月儿有礼,万福”好像一折就断的身子,慢慢弯下。
    柳敏赶紧上前,双手托住那细细的手臂,“可怜见的,怎么瘦成了这样”
    她皱着眉,一脸的心疼,“老夫人可整日里念叨着你,这可把你给盼回来了”
    闻言,林月儿苍白的脸上滑下泪水,赶紧抬手拭去。
    “我苦命的孩子。”柳敏拍拍林月儿的肩头,安慰着,“到家了,就没事了。”
    “谢谢夫人”林月儿咳了两声,抬眼看着门边的洛紫。
    “辰表哥一路辛苦,这次也是他帮了我,才离开的遂城。”
    柳敏笑笑,“那以后,你该好好谢他。”
    说完,她亲热的拉着林月儿坐下,说着家常。
    看起来林月儿还是拘谨的,大多时候都是仔细的听着,并不答话。
    “看看,咱家姐儿都长这么大了。”柳敏扶着林月儿纤弱的双肩,口中啧啧出声,“仙女儿似的。”
    林月儿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夫人就爱说笑。”
    她说话起来,有些有气无力,一张脸虽美,却带了病态,让人担心。
    “回到家里,可该好好养养。”柳敏道,“这么俊的姑娘,以后我出门儿带着,那可长脸啊”
    都是些客套话,屋里的人也就听听,都没有当真。
    洛紫倒是唏嘘,原本也是大家里的姑娘,一朝父母离去,这样孱弱,势必是斗不过心怀叵测之人的,到最后还是落得寄人篱下。
    “还要谢谢姑娘,安妈妈说,你帮我熬过粥。”林月儿看去洛紫。
    洛紫做了一礼,“只是多做了些,姑娘不嫌弃就好。”
    林月儿笑了笑,“很好的。”
    柳敏也看着洛紫,一路过来,她说了也不少,就看这丫头想不想得通了
    “对了,马上要启程了,我得去住持那边说说,打搅了两日,为人家添了麻烦”
    她起身整了下衣衫,又道,“洛紫,你回去吧,别让辰儿觉得,我拐走了他的人”
    这一句话,让屋里的两个姑娘都带了些不自在。
    林月儿拿着帕子,装作正在拭泪;洛紫垂下头去嗯了声。
    “夫人,可否让洛姑娘留下来,陪我说几句话”林月儿问。
    “行”柳敏点头,转而对洛紫道,“那你就帮着月姑娘收拾下。”
    洛紫看了看林月儿,她与她之前并无交集,为何要和自己说话
    柳敏走了,安妈妈也去了外面收拾。一间厢房,只剩下两个姑娘。
    “过来呀”林月儿对着洛紫招手。
    洛紫走过去,“姑娘叫我何事”
    林月儿苍白的脸上笑了笑,“想与你说句话啊”
    她叹了口气,“我身子骨儿不行,一路上差点儿就没熬住。没想到真的活着到了京城。”
    “姑娘别说丧气话,身子养养就好了。”洛紫劝了句。
    看林月儿的样子,是真的身体差,而不是装的,倒是可怜。
    “我在船上就想着找你说话的。”林月儿指着凳子,示意洛紫坐下,“只是病得厉害,怕过给你。还有”
    “什么”洛紫问,她犹豫了下,便坐在凳子上。
    “还有,我叫安妈妈去叫你的时候,回来说辰表哥在,所以就作罢了”林月儿小巧的脸上带着浅笑。
    洛紫想着在船上的时候,的确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范阅辰的,虽然没做什么事。
    他看书,然后就会扔给她一本,两人一起看。她看得打瞌睡,他就用手敲她的脑袋
    “我一直没离开遂城,身子不好,都是在家养着。”林月儿道,“所以极少与一般大的姑娘说话。”
    “姑娘会好起来的,再说伯府中也该有不少姑娘吧”洛紫道。
    林月儿敛了笑意,“倒不怕说实话,我在伯府却不过也是寄人篱下罢了只怕以后说真心话的,也没有吧”
    现在的林月儿就像当初的洛紫,对以后全是渺茫和不确定。
    想想也是,不过是范家的一位表姑娘,去了伯府,可不就是人家想拿捏,也是没法子反抗,更别提这具病躯,还得指望着范家找人帮着治。
    见洛紫不说话,林月儿又道,“洛姑娘以后愿意和我说话吗”
    “姑娘叫我便是。”洛紫道了声。
    林月儿的眼睛亮了亮,苍白的脸上有了丝活力。
    “咳咳咳”她抬起手,将帕子捂去嘴边,柳眉轻蹙,一手捂住胸口。
    “姑娘可吃药了”洛紫问。
    “没用的,这病是自娘胎里带来的。”林月儿苦笑着,“我娘当年走,就是这病。”
    洛紫没说话,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而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是谁。
    “洛紫,你回吧”林月儿道,“辰表哥该在等你。”
    “那姑娘好好休息。”洛紫起身,离开了凳子。
    回去到原先的厅堂,范阅辰站在门前,与仲秋说着什么。
    见着洛紫,他走过来,道了声“咱们先走。”
    “不和林姑娘一道”洛紫问。
    “夫人会带着她的。”范阅辰眉头皱着,“你去了这么久,她说了什么”
    “夫人去了一间院子,里面是什么居士”洛紫道。
    “居士”范阅辰伸手拽上洛紫的手臂,往前走去,“车上说吧”
    下山路上,可以看见远处的京城,隐隐约约的城墙高大。
    而山门处停着的车马,留了一队给柳敏和林月儿。
    范阅辰只要了一辆马车,往京城回去。
    马车赶得急,车厢不时会颠簸两下。
    范阅辰扔了一个软垫,“垫上”
    洛紫拿起,迟疑了下,便把软垫垫在了双膝下。
    “那位居士是个道姑。”她开口,说着方才与柳敏的一切。
    “明月观,里面的当然是道姑”范阅辰笑。
    洛紫也笑了下,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再后面,去了林姑娘那边。”
    “哦。”范阅辰从身上去了一封信出来,展开来看着。
    “林姑娘的病看起来很厉害。”洛紫道,“人瘦得好像风一刮,就跑了”
    范阅辰噗嗤笑了一声,“你还说人家瘦你没看看自己”
    洛紫攥了自己的手腕,好像也不胖。
    “这样也挺好”范阅辰看着信。
    不知这话是说她,还是说信中的事情。
    一路从淄城过来,洛紫的话多了不少。
    “可惜了”范阅辰收起信纸,看去洛紫,“仲秋没有跟来。”
    “怎么了”洛紫随意问了句。
    “不然,可以掏他包袱里的东西吃。”范阅辰道,“若是你以后饿了,就偷他的包袱。”
    洛紫一抬手捂住嘴,藏住翘起的嘴角。
    堂堂一个伯府的世子,居然惦记着自己小厮的吃食,这种事情谁听过
    一只手握上洛紫细细的手腕,她看过去,轻轻地想抽回来,嘴角是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
    “你敢笑我”范阅辰一挑眉,“东西不是都被你吃了”
    洛紫咽了口水,的确是她吃了没错,可那是他偷来了,硬塞给她的,她又没要。
    “我不敢了。”她抽着自己的手,小声呐呐。
    范阅辰不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他若是轻轻一提,想必这小小的人儿就会被拽来自己身上。正如那雷雨之夜,轻盈而来。
    他还记得第一次抱着她,那细细的腰身,软软的声音,只是隔着一层被子。还有她微不足道的抗拒。
    “公子”洛紫见对面人一直盯着她,她心中发毛,小声道,“我的手疼”
    “以后笑,不许遮着”范阅辰伸手弹了那可朱砂痣,便见那小脑袋晃去一旁躲着。
    “是规矩吗”洛紫问,一路来到京城,似乎还没教她该注意些什么。
    “规矩”范阅辰捏上一根细细的小指,果然柔弱无骨。
    “你跟在我身边,别的不用管”
    伯府的规矩脸范阅辰自己都不知道。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疯子
    洛紫抽着手,手心里痒得厉害。
    范阅辰终是放开了她,就见着那细细手腕上留下一圈红痕。她就这么娇嫩
    见那人儿安静的坐着,脸颊赛雪,乖得想用手狠狠揉她的脸。
    “咳咳”他收回视线,伸手挑开窗帘看出去。
    为什么他变成这样有时候觉得那丫头单纯的美好,他就想若是毁掉她果然他姓范,骨子里就是疯子
    “这是要先回去”洛紫问,她揉着自己的手腕。
    刚才差点以为他要捏断她的手,心中有了丝害怕。
    其实一路从淄城过来,这位公子不像她之前认为的那样。以前,她认为范阅辰冷漠无情,什么都不会管。
    现在,她觉得他人其实不错的,她咬了他,也没生气。而且跟着他,会有好吃的。
    只是偶尔,她还会发现他眼底的阴霾,那时她就想躲开。
    “带你去一个地方,有好吃的。”范阅辰道,手指捻了捻,还残余着刚才的触感,“有你爱吃的七宝肉片”
    洛紫嗯了声,扇了两下睫毛,看着自己裙子,这还是云姨婆做的那套。
    在明月观的时候,柳敏曾经套过话,意思大抵是,范阅辰对她的态度。
    当时她并没有多说,只道了句“公子很好”
    所以,他这样对她,带着吃东西,与她说笑,甚至去房中为她关窗,都是为了做给别人看
    那她到底要怎么做她不知道
    “公子,您带我回京城能知道是为什么吗”洛紫开口问,她其实憋了很久了,但是一直不曾开口。
    范阅辰眉头习惯的皱起,他看着门帘边上的人儿,简单得不谙世事。
    他不想说,他一开始要带上她是有目的,想用她来挡住柳氏。
    “因为不想看见讨厌的人”范阅辰开口,说出实情,“夫人想把柳家的女儿嫁来伯府,还有别的女人。这样说,你可明白”
    洛紫点了下头,这个很好懂,“明白了”
    她是范阅辰用来推开那些女人的,他应该不想粘连柳家。
    “洛紫”范阅辰不忍心,却又不甘心,为什么她看起来都无所谓
    “你就”他自恃口才出众,这时心中的方寸却乱了,“你会喜欢那些好吃的。”
    洛紫点头,“谢谢公子”
    进到城里,正是黄昏时分,马车继续前行,轻踏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马蹄声。
    京城繁华,商铺林立,来往行人如织。茶铺中小二的吆喝,玩意儿摊子上贩子的招呼
    洛紫掀了帘子,露出一角,看着外面。
    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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