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柏当即打电话联系自己的朋友,请交警那边帮忙查询那辆兰博基尼的行踪,然后便焦灼的等待着。
    他等了一个多小时,很快就有了回复,但是他的朋友支支吾吾不肯直说。
    宁柏勃然色变,厉声道“到底什么情况”
    朋友说“我给你发个地址,你现在过来。”
    宁柏伞都没打就这样冲了出去,发了疯的一般开车出去,连闯了红灯都根本不在意,他很快就来到了那个撞破护栏的桥边,桥下是滚滚的江水,四周已经全部都围了起来,旁边停着好几辆警车
    宁柏木然的往前走,走到了那个被撞破的缺口边,看着桥下浑浊模糊的江水,可是怎么都看不清楚,他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于是想要走近点再看看,但是忽然被人往后死死拽住
    警察道“你在做什么你不能过去,那边很危险”
    宁柏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涩然,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里挤出来一般,他说“人呢”
    警察说“搜救组已经在打捞了。”
    然后宁柏就不说话了,他就站在那里等,任由雨水淋在他的脸上身上,一动不动,过了好几个小时,车子终于被顺利打捞了出来。
    宁柏定定看着前方,这次他终于看清了
    男孩就在里面,他还系着安全带呢,只是不会再动了
    宁柏怔怔的走过去,他本以为这是个幻象,他曾幻想着车子里没有人,可是现在他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他伸手想要过去抱抱男孩,但是被警察拉住,问“你是死者的什么人”
    宁柏垂下眼睛,用一种温柔的,仿佛怕惊扰到谁的声音,轻轻说“我是他的哥哥。”
    警察看着他这样子,叹了口气,不再阻拦。
    宁柏小心将男孩从车里抱了出来,把他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撩到一边,露出男孩清秀安静的面容,只不过被水泡的有点发白,看起来有点狼狈的样子宁柏收拢手臂,将他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仿佛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对方冰凉的身躯
    “你是故意的还是这只是个意外呢”宁柏声音低柔的问。
    可是对方再也不会回复他了。
    他这么安静。
    不会生气,不会吵闹,不会耍脾气,不会挑衅他
    更不会再说喜欢他了。
    宁柏看他不回答,又难过的问“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因为你在怪我,怪我没有早点看懂你,怪我没有早点爱上你,怪我没有早点抓住你的手
    当你站在悬崖边上,飞蛾扑火般的向我靠近的时候,我不懂你的绝望无助,反而一次次把你推开
    又或者,如果我能真正勇敢一点,早一点从过去走出来,用另一个我来迎接你的到来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本有机会早点爱上你,早点将你从那个家带出来
    可我只是个胆小鬼。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能救得你呢
    其实
    我才是最没用的那个人。
    几天后,宁柏亲自操持后事。
    蒋煊得知消息赶了过来,对于这个结果他感到难以置信,明明不久前男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发生了什么
    蒋煊一把揪住宁柏的衣领,双目通红,怒道“你怎么没有照顾好他”
    宁柏也不动,只是凉凉看着他,薄唇微启,发出讥诮的声音“我倒要问问你,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你什么意思
    蒋煊对上宁柏的眼睛,他意识到什么,脸色陡然一白,颓然的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是的,他有什么资格责备宁柏呢是他亲自揭穿了路晓东的身份,因为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这个人,但结果却亲手害死了他,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男孩真的会选择走上绝路
    这是他的错。
    他的错。
    这时路茂丰和冯琬也来了。
    路茂丰似乎有些难过,他搀扶着冯琬走过来,低声安慰道“节哀顺变。”
    宁柏忽然觉得很讽刺。
    他是你们的儿子啊,你们养了他二十年,这声节哀顺变,难道不应该别人对你们说吗
    路茂丰看无人理会他,十分尴尬,然后他看到了蒋煊,立刻讨好的上前道“蒋总,你也来了啊。”
    蒋煊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这视线让路茂丰非常不舒服,感到如芒在背,自己、自己哪里得罪蒋煊了吗
    冯琬推开路茂丰的手,她踉跄着走过去,看了看前面的墓碑,眼底深处浮现一丝笑意,但很快的掩去了,然后她好像很伤心的对宁柏道“怎么会这样呢晓东怎么会出事呢他”
    宁柏淡淡看着她,似乎根本不欲多言,只吐出两个字“意外。”
    冯琬含泪看着他道“小柏,你也别太难过不然,妈妈会担心你的,妈妈已经没有了一个儿子,不能再没有你了。”
    宁柏只是定定看着她,身上的血液却慢慢冷下来,这一切,都令他感到如此荒谬可笑
    他忽然上前一步,在冯琬耳边轻笑道“不,你已经没有儿子了。”
    冯琬听着他冰冷戏谑的语气,表情凝固,怔怔的道“你,你不是还在吗”
    宁柏看似在笑,但笑声中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冷寒意,他说“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当年不是你弄丢了我,是我先松开了你的手,是我――不要你了。
    你的儿子,二十年前就死了。”
    冯琬瞳孔蓦地收缩,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看着面前男人冷酷无情的面容,嘴唇颤抖“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不要妈妈呢,不可能是这样的”
    宁柏轻轻笑道,深深看着她“这是事实,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认清呢”
    冯琬死死看着他,忽然眼中浮现刻骨恨意来,尖锐的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妈妈这么爱你,妈妈为你付出了一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这个恶魔,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你只是披着他的皮囊的恶魔”
    冯琬脸上浮现扭曲的笑容,疯狂的从这里冲了出去,她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我没有儿子,我的儿子全部都死了全都死了我没有儿子,我没有儿子”
    宁柏看着冯琬离开的背影,表情却始终淡漠,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路茂丰看着这一幕,惊的脸色发白身躯僵硬,看向宁柏的目光甚至有些恐惧
    冯琬疯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不该来,脚步悄悄的向后挪,这里的场景让他十分不安,忽然他的肩膀被按住,蒋煊漆黑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嘴角一挑“我们谈谈吧。”
    路茂丰“”
    身边安静了。
    宁柏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墓碑,轻轻抚摸了一下,望着上面男孩微笑的面容,好像他所有的美好都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我,蒋煊,路茂丰和冯琬。
    我们每个人都是凶手。
    对不起。
    尽管我说了他们那么多,但我最恨的其实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宁柏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男孩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一幕,他顶着一副惨淡猎奇的妆容,但是笑容却灿烂的紧,那双眼睛闪亮亮的,笑着对他说“帅哥,我请你喝一杯”
    那曾经轻佻的话语,如今也已成为他的奢望。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我想要从那一刻开始,就将你留在身边,用尽一切去爱你。
    三个月后。
    薛泽看着专注工作的宁柏,忧虑的道“要不,你出去度个假散散心,工作的事儿也不急嘛。”
    宁柏抬眸看着他,淡淡道“你不是总说我丢下你一个人忙,很无情无理取闹吗”
    薛泽“”
    他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早知今日,大概还是不动心更好吧。
    爱果然是个伤人的东西。
    薛泽转身离开。
    宁柏今天没有加班,他预约了心理医生。
    晚上8点准时来到诊所。
    医生看着他微笑“你最近好点了吗”
    宁柏嗓音沙哑“还是那个样子。”
    医生道“什么样子”
    宁柏的深情有些恍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视线空洞的慢慢开口。
    “有个黑漆漆的房间,里面有我和一个孩子。
    我们被困在那里了。
    他叫我哥哥,说哥哥我很怕。
    这里很黑。
    我说不要怕,我来带你出去。
    我拼命敲打,可是找不到门。
    我去拉他。
    他忽然不动了。
    他说,哥哥你救不了我。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原来他已经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了
    可是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宁柏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缓缓开口“然后他就死了。”
    医生温声问“还是无法入睡吗”
    宁柏点点头。
    医生又问了他一些问题,和他说了一些开解的话,最后道“我给你开些药吧。”
    宁柏从那里离开。
    医生叹了口气,他很少见到这样的病人,无论来多少次,都没有丝毫好转,亦或者他自己根本不想走出来,又也许他只是来开药的
    宁柏回到家。
    家里乱糟糟的,就好像男孩还在的时候一样,他随意的扯下领带,将外套扔在了沙发上,拖鞋就这样放在脚边。
    不用整理的太干净,这样就好像他还在一样。
    宁柏躺在床上,他吃了药闭上眼睛。
    自从那一日过后,他只能通过安眠药才可以入睡。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药效似乎越来越差,今日不知怎么了,哪怕吃了更多的剂量,依旧迟迟无法入睡,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伸手去拿药,可是半晌都没有摸到,反而摸到了那个日记本。
    这本子他一直放在枕边。
    这是男孩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可是他再也没有勇气打开。
    他依然这么懦弱。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无尽循环,不得解脱。
    永远都走不出来。
    宁柏死死攥着日记本,他惨笑一声,终于又一次翻开,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逐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也许只有疼痛才可以让他知道,自己还切切实实的活着,哪怕把血淋淋的伤口再次掀开
    可是他想要感受存在的意义。
    熟悉的字字句句出现眼前,宁柏慢慢的一页页的看着,像是用一把刀,缓慢的一下下割在皮肤上,骨头上,可他忽然很享受这种感觉,因为他感觉自己离男孩很近。
    近的像是触手可及一般。
    近的就像是陪伴在他身边。
    从凌晨到天亮,微弱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露进来。
    宁柏终于翻开最后一页,动作蓦地一顿。
    上面不知何时多的一句话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不必为我担心。
    宁柏的手微微发抖,轻轻的抚摸着那句话。
    原来,你真是个傻瓜啊
    你竟然,还怕我担心你
    你这么好,可是为什么
    从来不知道对自己,好一些呢
    宁柏抬起手覆住眼睛,许久,有一滴眼泪从指缝间留下来。
    可是你这么傻,让我怎么能够,
    不担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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