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
    八重坐在窗边,看虚对她说,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几日后要离开地球去处理宇宙中的叛乱分子。
    她有时候坐在窗边,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不在那里。
    时间的流逝已经和她无关,她在过去和现实中游走,偶尔会隐隐约约记起她曾经也有过一段时光,能毫无负担,一无所知地开怀大笑。因为单纯觉得开心,单纯觉得这个世界不可思议,就喜悦到心胸满盈,一个人也有趣得乐不可支。
    召她回归本源的声音就在她自己体内,那个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像一个人出神时忽然蹦到脑子里的主意。
    八重将那种冲动往下压了压,但那隐晦的、本能一般的渴望就像浮标一样,又静悄悄地冒出水面。
    山中传来鸦啼,栖居在此处的鸦群不知道已经繁殖到了第几代。那些黑色的鸟叽叽喳喳,总是成群结队,五百年前,她初来乍到的时候,这些家伙对她好奇得不得了,天天停在枝头上盯着她瞧。如果这里不是天照院奈落,黑压压的一群乌鸦整天盯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在别处早就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子。
    最近这二十多年间,她不断离开又回来,去去留留。
    如今这里的乌鸦已经不认得她了,和熊野的鸦群一样。
    熊野。
    这个地名熟悉又陌生,含在齿间有着遥远的味道,剥去甘甜带着微微的苦涩。
    叶片轻窸,停在窗外的剪影微微一晃,展翅离枝。
    日光并不过分明亮,但直视的时候还是会有些晃眼。八重眯起眼睛,渐起的山风拂过耳畔,轻柔得像纱。
    “八重。”
    唤她的声音近在咫尺,远在樱花缤纷如雨的私塾庭院里。她回过头,看到春日湖泊般温柔的碧绿眼眸。
    分散的注意力聚拢回现实。
    “黑色果然不适合你。”
    八重歪了歪头,笑道。
    对面的人跟着弯了弯眉,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黑色和服。
    “没办法,我算是偷偷跑出来的。”
    “是吗。”对于松阳的说辞不置可否,八重伸出手,往他额间的碎发拨了拨,“那么偷偷跑出来的时候,你可能还忘了整理发型。”
    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笑起来如月牙弯弯的眼睛。
    衣料柔软窸窣,松阳将她揽入怀里。那个怀抱有书墨的味道,有晾晒的被单上太阳的气息,闭眼就能看到阳光和煦的庭院,风铃在廊檐下打着转,很久才发出叮铃的一声鸣音像水纹一样在慵懒的空气里扩散。
    八重放松身体,靠着松阳的肩膀阖上眼目。
    “你看到了吗”
    “嗯。”松阳发出很轻的鼻音。
    “都长大了啊。”
    “是呢。”
    “头发还是卷得乱七八糟的。”
    “那也没办法,从以前起就一直那样了。”
    “但是手感还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
    “话说回来,那孩子以前喜欢企鹅吗”
    “不是最喜欢肉球吗。”
    “长大之后的喜好可能出现了点变化。”
    “没有好好喝牛奶的家伙,依然和以前一样四处树敌。”
    “有精神就足够了。”
    “真宠爱学生呢,松阳。”
    “你不也是吗。”
    八重好像笑了一声,松阳圈起手臂,下巴抵在她发间,微垂的眼眸似乎含笑,又似乎藏着温柔的哀伤。
    “真的都长大了。”她说,“明明只是打算远远地看着,知道还活着就足够了,但好像一不小心,反倒让他们担心了。”
    八重说了一会儿,声音毫无预兆地一顿。
    松阳抬起手,拢了拢她耳边的鬓发,他的嗓音温润清浅,平静似无风的原野。
    “别难过,八重。”
    “我可能最近状态不太好。但是不要担心,我以前有过经验,当时也振作起来了。”
    八重抬起头,朝松阳微微笑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以前的事”
    松阳的目光很温和“我记得的。”
    风声清缓,如雾的阳光停在窗沿上。
    八重垂下眼帘,安静许久,嘴角勾起了一点笑意。
    “其实,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就算是我,想到漫长的时间,有时候也会害怕。”
    松阳没有出声。他将她抱得紧了一些,除此以外也做不到别的。
    “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起过的,当年那个神社的小姑娘吗”
    八重的声音很平静。她像一个冷静的医者那样,拿起手术刀,将死守了几百年的秘密从剖开的胸膛里挖出来,放到病入膏肓的自己面前。
    她对松阳说
    “我其实,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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