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特别想学的东西吗”八重看向骸,后者微微摇了摇头,坐在桌边的姿态很认真。
    “唔,”思考片刻,她最终做出决定,“那我们就选俳句好了。”
    如果一定要用喜欢形容的话,比起和歌,松阳更喜欢俳句。
    八重往纸上一点,表情很认真“这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俳句之一。”
    骸看向她指出的句子。
    「你为我烧水,
    我给你看好东西,
    一个圆雪球。 松尾芭蕉」
    “”
    “可爱吧”
    小小的脸上是完全无法理解她萌点的表情。
    如果再活泼生动一点,对方的脸似乎都要皱起来了。
    轻笑一声,八重换了一个俳句。
    和室里的时间安安静静,清风和阳光舒缓无声。
    八重一边解释这些俳句的意思,骸就在一旁跟着记笔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翻过书页,另一首俳句映入眼帘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
    然而。」
    八重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骸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署在那首俳句后面的“小林一茶”。
    “这句话什么意思”
    “写出这首俳句的诗人,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
    似是回过神来,八重朝她笑了笑“这首俳句,是在他年幼的女儿夭折之后写的。”
    “为什么”稚嫩的声音清冷无波。
    “是人都会死,为什么要特意写下这首俳句”
    八重摩挲着干涸的墨迹,指尖擦过那短短的词句。
    “所以才会有「然而」啊。”
    骸仍是不解。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复述仿佛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话语
    “因为是「重要之人」吗”
    八重想了想“可以这么说吧。”
    “那你有吗”骸看着她,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在单纯提问,“重要的人。”
    “有啊。”八重眯起眼睛,仿佛阳光太过刺眼一般,笑起来。
    知道对方接下来会问什么,她伸出手,摸了摸那个小脑袋“今天的课就到这里结束吧。”
    作为交易,她接受虚的血液,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
    丛间传来微弱的虫鸣,庭院中无风。
    八重将课本放回书架上,和室里又变得只剩下她一人。
    在天照院奈落待的这几年,她每天的活动都相当固定。
    除了教骸读书和胧唠嗑八卦的时间,她不是在各处乱晃,跟着听听讲经,偶尔观看一下奈落的训练,就是在后山闲逛,不管怎么走,都是在天照院奈落的范围内。
    外面的世界腥风血雨,她按照约定,只是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八重收起桌子上的杯盘,正要起身,那股疼痛又来了。
    杯盘清脆落地,茶水浸透地板上的榻榻米,她捂着脑袋在桌边蹲下来。
    呼吸变得急促,仿佛有人拿着锥子在凿她的脑壳,八重蹲了半晌,那剧烈的疼痛没有淡去,反而逐渐加剧,变得令人无法忍受。
    脑部重创。
    八重怀疑自己脑内的血管破裂了。
    仿佛要应征她的猜测,她觉得鼻间一热,伸手一摸,在逐渐被黑斑侵蚀的视野中看到了猩红的血迹。
    要干涸了吗。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从意识中划过,她呼吸一颤,心脏拼命跳动起来。
    和室外响起脚步声,朦朦胧胧间,她看到有人影映在纸门上。
    “我没事”她急声道。
    是甲乙君丙丁君还是其他负责监视她的奈落
    听到动静所以来查看吗。
    不行。
    “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我自己收拾一下就好。”
    死了的话就能出去了。
    从这个身体里逃出去。
    世界如同融化变得模糊起来,意识被剧痛挤压得缩成一团,八重疼得想要哆嗦,但还是勉励咬牙忍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待会儿我要午睡,不要打扰我。”
    她经常午睡。
    在天照院奈落里待得无聊,她没事的时候就会在桌上趴一趴。
    门外的脚步声似乎远去了。
    拼命紧绷的心弦一松,视野好像黑了一瞬,额头钝痛,八重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脑干一旦死亡,人体会停止生命必要的活动。
    意识和身体分离,肺部慢慢停止运作,缺氧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她从来没试过这种慢性死亡的方式。
    这个身体自行挣扎起来,手背上青筋贲起,指尖紧紧抠着地面,在榻榻米上留下月白色的抓痕。
    都是徒劳。
    脑袋很疼,脑脊髓液都被搅成了一团,但这股尖锐且眩晕的疼痛变得遥远。
    时间是很久的一瞬过后,走廊上再次响起脚步声。
    门被扯开,模模糊糊间,八重听见了“把血样拿来”的命令。眼前有阴影落下,冰凉的手指将她的袖子挽到胳膊,露出淡青色的血管。
    她拼命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胧一如既往沉冷的脸。
    果然早有准备。
    眼角瞥到尖锐的针头,注射管里是暗红色的血液。
    冰凉的针头戳进来的瞬间,奄奄一息的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忽然扬手一挥,将针管打出去摔了个稀碎。
    啪嚓。
    清脆的裂响,暗红色的血液沿着尖锐的玻璃碎片滴下来,将榻榻米染得猩红一片。
    世界黑暗下去。
    她也许没有阖上眼睛,只是视野黯淡了下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耳边那些纷杂慌乱的声音。
    令人安心的黑暗。
    她迫不及待想要拥抱的黑暗。
    一直在耳边鼓动的,心脏的声音,缓慢,遥远。
    快点消失。快点消失。
    心脏即将衰竭的刹那,她尝到了嘴里铁锈和盐的味道。
    模糊不清的意识随着铁锈味的扩散逐渐清晰起来,五感归位,八重茫然片刻,忽然意识到,这是血的味道。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人在喂她血,嘴对嘴。
    她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吐掉。
    但对方仿佛料到她会这么做,一直按着她的后脑勺强迫她仰起头吞咽。
    被血呛到,八重睁开眼睛咳嗽起来,猩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滴滴答答地溅到虚黑色的和服上。
    比起心脏衰竭,她觉得自己更可能缺氧而死。
    身体下意识地做出抗拒反应,八重撇过脸,颤抖着想大口呼吸,半是呜咽半是咳嗽的声音还没涌到喉口,又被虚堵了回去。
    扳过她的脸,他再次压着她的唇吻上来,将血渡到她口中。
    “放唔”
    噗通一声,胸腔内的心脏怦然鼓动。
    瞳孔微缩,她明确地感受到体内将要枯涸的生命力又重新涌动,汹汹地席卷而来。
    呼吸被夺走,口腔里全部都是温热的血腥味,她抬手想往虚的肩膀上推,没推几下手腕反被他攥住压到腰后,动弹不得。
    见鬼。
    见鬼的力量差距。
    八重简直想咬他,但舌头被他压着,连合上嘴巴都做不到,更别提咬人。
    剩下的一只手在对方的身上又推又抓,差点扯住对方浅色的长发,最后像溺水之人抱紧救命稻草,只能紧紧揪住对方衣襟。
    要死了。
    大脑只剩下这个念头。
    仰着头,视野又变得模糊,八重意识到那是生理性溢出的泪水。
    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断气的时候,一直压着她的男人忽然把她放开了。
    重新获得自由呼吸的能力,八重条件反射般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都是眼泪。
    顾不上嫌弃她靠着的人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抵着虚的肩膀,努力喘息,任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发抖。
    “想死”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拢着八重散在脸颊边的发丝,虚抬起她的脸,微微弯起的红眸神色冷漠。“没那么容易。”
    八重已经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他撩起的碎发都揪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我想自然死亡都不行吗。”
    手指按上她的唇角,虚抹去她嘴边的血迹。
    “这可不是由你决定的事。”
    “要如何死去,什么时候死去。”
    红眸一眯,他轻声道
    “都是属于我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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