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吗
    真正的死人不会思考这种问题,因此八重判断她还“活”着。
    她还存在。
    仿佛对她的心声作出回应,虚无边际的黑暗忽然沉淀下来,如同云雾变成大地,在她脚下铺成一条道路。
    重组过后的世界在眼前浮现,八重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山野里。
    星辰寥寥的夜空漆黑,时间好像是晚上,道路的尽头传来车轮碾过土地的声音,举着火把的模糊身影逐渐走近。
    衣衫褴褛的男人拖着厚沉的木板车,似乎是同个村子出身的老翁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腰佩太刀的武侍缀在队伍末尾,身穿绀蓝的直垂,微微往前突出的下巴扣着侍乌帽的带子。
    八重跟了上去,那三人行至宅邸的大门前回过神来时,那个宅邸就已经立在那里了头戴乌帽的武侍清了清嗓子,示意两个村民在门口停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迈进宅邸通报去了。
    衣衫褴褛的男人抬起手,用肮脏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就在这时,木板车上的板箱忽然动了,仿佛内部装着什么活物,正在里面挣扎。
    火把一抖,留在宅邸门外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阿阿爷,你看到了吗”男人结结巴巴地开口,浓重的口音。
    八重就站在两人身边,老翁和男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惶。
    “郡司大人命我们运来的,难道不是药材”男人微微喘着气,脸色有些难看。
    郡司。
    已经几百年没有听到这个头衔了,八重微微挑眉。
    郡司是由朝廷任命的官职,是藩国之前、令制国时期的产物,德川建立幕府后就废除了这套古旧的官职制度。
    “小声点”老翁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声音却发虚,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感觉。
    “大人的心思不是我们这些小民能揣测的,你再多嘴,小心掉脑袋。”
    咚咚咚。
    木板车上的动静再次响了起来,在乌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两人心头齐齐打了个突,男人望向老翁,眼中满是犹豫。
    “阿爷,如果这里面的是个人”
    话未说完,老翁直接斥道“别瞎说”神情却动摇起来。
    “箱子没有透风孔,如果里面的是个人,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男人喃喃自语着,忽然将手往衣服上一擦,转身就要去查看木板车上的东西。
    “弥之助你这你这唉”
    老翁举着火把,只好站在木板车周围帮忙警戒,黝黑粗糙的额头上结满了汗。
    八重跟着凑了过去。
    她早就习惯了周围的人看不见她。
    男人将最上层的木板撬开一条缝来,犹豫片刻,一咬牙将木板挪开。
    就在那个刹那,八重忽然知道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她知道躺在里面的人是谁。
    火光渗进黝黑的木板箱,困在里面的活物循着光线微微扬起头。
    一双血玉石般的眼睛。冰冷坚硬,鲜红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流下血来。
    “弥之助”
    男人吓得往后一个踉跄,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
    双手被缚在身后,青年蜷着身子躺在拥挤的木板箱里,凌乱的长发被汗水打湿,漠然的眼眸微微转动,望向外界漆黑的夜空。
    那双红瞳之中,并没有映出她的身影。
    八重知道她现在在哪。
    这是虚的过去。
    虽然不知是如何办到的,但她可能来到了虚的意识深处他过去的记忆里。
    从平安末到镰仓末,那段她未曾存在过的,漆黑无光的两百多年。
    酒精对于虚从来都没什么作用。
    自天照院奈落建立以来,想要杀掉他的人不占少数,但不管是如何致命的烈性毒酒,遇到虚的体质便通通成了无害的清水。
    虚身体的解毒速度太快了,他甚至都没有醉过,一直承受着清醒的代价。
    这个年代粗制劣造的酒水,不要说是起到麻醉作用了,估计让他的意识模糊一下都做不到。
    劣质无用的酒精,却是那些人类最后的一点仁慈。
    也许连仁慈也说不上,他们只是害怕那惨叫和挣扎罢了。
    “不要恨我。”
    阴暗的仓库里点着火把,几个武侍将虚压在地上,牢牢束缚住他已经捆着麻绳的手脚。
    刀刃和剪子用火烫过,为首的中年男人拿起器具,手指似乎在微微发抖。
    “别恨我,我只是奉大人的命令行事。”他哑声道,眼底的厉色一闪即逝。
    “要怪就怪你是个怪物这件事吧”
    人的眼球连着众多的肌肉和神经,切除时,需要将这些东西一一剪断。
    咔擦一声。
    火光摇曳,映在仓库墙壁上的黑影,像某种巨大的怪物由无数漆黑人影组成的,巨大的怪物之躯。
    那些怪物压着无法动弹的猎物,举起鲜血淋漓黏着碎肉的剪子。
    咔擦一声。
    然后又是咔擦一声。
    人痛到极致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像甩到油锅里的鱼、被人类活活剥皮的野兽,长发的青年无声而剧烈地挣扎起来,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血红的瞳孔不断收缩,似是已痛得濒临崩溃。
    剪断视神经,那个中年男人将血淋淋的眼球掏出来,放到随侍递来的木匣里。
    他抹了一把脸,面皮僵着,眼神如同死水,声音像枯涸的井,幽幽的毫无波动。
    “还剩下左眼。”
    右边的眼窝空洞洞的,仅剩的左瞳已然开始涣散,浅色长发的青年躺在被鲜血浸透的地面上,木然地望着仓库漆黑的天井。
    像任人宰割的兽。
    就算尖叫、哭喊、哀求、咒诅,就算痛得快要死去,就算痛得已经死去又被拖回人世,这一切也不会结束。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八重在虚的耳边不断重复,但毫无用处。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也不知道她在这里。
    这段记忆里,没有人能看到她,她也触碰不到任何人。
    “我在这。”
    八重听见她的声音似乎哽了一下,但她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在这我在这我在这”
    可是她不在。
    那两百多年,她都不在。
    白发苍苍的郡司大人,借由秘密的药方多活了四十年。
    一开始这个回忆里的人类还有面孔,到了后来每个人便只剩下阴影模糊的五官,接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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