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合德战战兢兢的走进来,一眼便瞧见“行刺”了皇上的摄政王殿下,正与太后娘娘同座而食,当即便腿脚发软。
不出虞妗预料,左合德在御膳房什么都没能查出来,带毒的糕饼不是御膳房所出,而那宫女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无人眼熟她,不知她姓甚名谁,至于蒋韶为何进宫,确是如他白日所言,有要事与虞妗相商。
看似解开其中一环,便能探清谜底,实际上却是条条死路,解不开,也无从可解。
虞妗饮了一口甜汤,自嘲般对秦宴笑笑“条条缜密,环环相扣,不惜自伤也要毁一人清誉,这值当吗”
秦宴不看她,垂眸吃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秦家人惯用的伎俩,”许久又抬起头,目色沉沉“他姓秦,不是吗”
虞妗嗤笑一声,秦寰为了算计秦宴,连她都算了进去,这会儿告诉她,秦寰总归是姓秦,堂堂摄政王,杀伐果决却在乎这一星半点的血脉亲情,如何不令人发笑。
秦寰口中的不信,却不是真的不信,他不惜铤而走险,只为在虞妗心下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要等到那个机会,便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但他想不到,秦宴会对虞妗毫无保留。
次日早朝时,朝堂上闹得格外凶,那宫女倒也是个嘴硬的,便是用了极刑,人都昏厥了,还咬死了称自己行刺秦寰,乃秦宴指使。
秦寰为帝三年来头一回硬气,坚决信任自己皇叔,认定“刺客”是胡乱攀咬,不给任何人驳论的机会,将其当场杖毙。
比起骤然夺得话语权的秦寰,珠帘之后的虞妗却少见的不言不语。
与此同时,以蒋韶为首的寒门朝臣,纷纷上前,联名弹劾秦宴,言其虽为摄政王,却在圣上足以独当一面时干涉朝政,觊觎皇位,恐有不轨之心。
虞妗听得发笑,好一出一石二鸟之计,说秦宴干涉朝政,何尝又不是暗指她后宫干政,祸乱朝纲。
和蒋韶走得近了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秦寰依旧不做相信,当朝龙威震怒,怒斥文武百官挑拨他叔侄二人关系,愤而离朝。
蒋韶为表衷心,领众文官太和殿前长跪不起,却不再问责秦宴干涉朝政,只再三求秦寰彻查秦宴派刺客行凶一事。
当年德宗并不属意先帝,偏疼幼子秦宴,时常大赞其有治世之才,只德宗猝然驾崩,依照大位不定,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先帝占尽嫡长,继位顺理成章。
据传秦宴手中持有德宗遗诏,偏他年幼无势,只能眼睁睁看着先帝登基为帝,此次行刺若成,秦宴持德宗遗诏登基为帝,顺理成章。
若是不成,也能推说旁人陷害,仍旧能逍遥法外。
几番周折下来,秦宴推辞不过终于下令,暂卸摄政王一切职务,令其赋闲王府,非召不得出。
蒋韶行事周密,若秦宴当朝愤然生事,也正合了他们的意,还能扣他个大不敬的罪名,偏他交权交得痛快,仿佛乐得逍遥快活,即刻领旨谢恩,连早朝都等不得,马不停蹄地回王府面壁思过去了。
这些时日的早朝,虞妗具称病不出,省得妨碍秦寰动作,这消息还是青黛说与她听的。
虞妗笑了笑,说“他才八岁,却也不像八岁的孩子了。”
又问青黛“你八岁时在做什么”
青黛也只笑笑说“还是与弟妹玩耍的年纪,天真着呢,家中的姑母也是宫里的女官,才出了宫,在我家做客,当年特别钦佩她,时常缠着她说说宫里的见闻。”
青黛说得天真,虞妗也跟着笑,却在想秦寰当真不再是个孩子了,他若还是个孩子,万万学不会与蒋韶密谋,叫她和秦宴吃这一遭哑巴亏,自己还能博得个恭亲尊长的好名声。
“兴许这便是帝王家吧。”
秦寰越来越像那个老皇帝了,虞妗甫一想完,脸上浮起一阵讽笑,也不知那事事机关算尽的先帝,下了阴曹地府,得知他那千宠万宠的齐皇贵妃,给他带了顶天大的绿帽子,他还将这绿帽子送上了皇位,会不会气得从坟头里爬出来
距离秦宴被罢免职务已过了大半月,虞妗称病不出亦是如此。
青黛屏退了传话的内侍,走进来。
纯银的祥云纹四角铜炉熏着香,不见白烟却闻暗香袭人。
虞妗幼时落过冰潭,病了月余才好些,后来便得了畏寒的毛病,桂宫中各殿,她所及之处无不整日整夜烧着地龙。
青黛脚下不停,挑开幔帐往里走,便见伏在案上的虞妗,柳眉紧蹙似是疲累得紧,绸红色的华袍曳地,水袖松散露出一截白嫩如玉的藕臂,葱白的指尖还持着朱笔,一旁是敞开的奏折。
便是她称病不出,一叠叠堆积如山的奏折,亦是一日不辍的送来桂宫,青黛觉得自己能够合理怀疑,外头那群君臣,试图让太后娘娘劳累致死。
虞妗睡得浅,哪怕青黛脚下无声还是让她有所察觉,她揽着衣裳直起身,腰背上似乎背着一根无形的戒尺,夺目的贵气从她眉宇间透出来。
看清来人,虞妗笔直的背脊陡然松懈下来,瘫倒在椅背上,轻按着发疼的眉心,哑声说“怎么了”
青黛看着她这幅疲累的模样满是心疼,前有蒋相爷虎视眈眈,后有齐太后心怀不轨,尽心尽力辅佐的皇上同样野心勃勃,对娘娘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娘娘若是不入这宫门,当个普通姑娘,早该嫁人相夫教子,比这等水生火热不好些
这话青黛也只敢在心中腹诽,这世间百事皆有定数,哪有那么多如果。
招女婢端来清水净过手,青黛行至虞妗身后,泛凉的指尖抵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揉按,一边说“方才内侍来报,二位虞将军传来消息,不日便能抵达上京,还请您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