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国, 盛夏。
    太医院后头架着药罐子, 薄烟袅袅。枝头的蝉儿叫得欢, 一声声地聒噪。
    挽秋站在熬药的炉火边, 热得双颊通红, 她用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皱着眉头说道“杜太医,您这方子是否斟酌着改改这药闻着就苦得揪心, 路督主当如何咽得下去”
    大启国自前朝起,已有许多女子从医。民间有女大夫开医馆的, 著书授徒的, 就连太医院里也相继出过位女医官。
    挽秋就是位新进的女医士,职级尚低,只在太医院做些打杂、当帮手的活儿。
    被称为杜太医的“男子”悠闲地坐在一边,一手宝贝似地捧着本医书,一手拿把折扇不疾不缓地扇着风。
    “正所谓良药苦口,易师兄说了, 路督主那是心肾不交, 虚火上炎, 我这方子滋阴清火, 清泄胃热是最好不过的。干地黄、麦冬、黄芩、石斛、枇杷叶、黄连”
    “果然有黄连,我都闻出来了”挽秋最怕黄连的味儿, 别的药苦,兴许还有回甘,只这黄连, 苦到底了还是苦。
    杜太医看书看得入迷,心中琢磨着书中神奇的针灸术,嘴里应付着挽秋“苦就苦,又不用你喝。路督主一个大老爷们儿若是怕苦,岂非是矫情”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话不妥。
    路江月,不过是个宦官,他算不得爷们儿。准确地说,路江月是个权宦,东厂提督,御前掌印太监,听说心狠手辣,私下里被称做“活阎王”。
    书页外的视线里,入目是一片赭石红的衣袍,袍角银边绣的雪浪滚滚,透着冷冽华贵,下面露出一双黑色的皂靴。
    薛临跟在后头,重重地咳了一声,杜太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挽秋已经无比利索地跪在地上,屁股朝天,嘴里大声说着“请督主安。”
    竹质摇椅上的人吓了一跳,把书和扇子都随手撂下,匆匆忙忙起身。竹椅晃得厉害,她一脚踩空,身体向前猛地一扑整个人趴在地上,大礼参拜。
    薛临“唉哟”一声“这离过年还早着呢,你这就急着跟督主拜年,要压岁钱了”
    地上的人从尘泥里微微撑起身子,没忘了学着挽秋说一句“请督主安。”
    路江月站在这儿,被炉灶上的药气熏得直皱眉。他拿了块雪白的绢帕掩着鼻子,往地上瞥了一眼“把头抬起来。”
    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顺着赭红的锦袍往上走,腰上佩了柄十分精致华美的短刀。
    方才是她看书看得忘了形,且过了两年安生日子,一时大意了。本朝能在宫里穿这个颜色的袍服,只有一人而已;能带护卫、佩利器在御前行走的,也只有那一人而已。
    他一双眼睛狭长,明若秋水,眉间却弥漫着淡淡的戾气。色若春晓,清雅出尘,眉眼如画,腰间束着玉带,身材极好。
    他看起来竟才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上没有朝臣们的迂腐之气,若非眉眼间阴鹜重了些,倒像哪个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富贵公子。
    不过一个错眼的工夫,她又低下了头。
    路江月只看清这人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就是跌了满脸灰,模样有些狼狈。他知道宫人们怕他,倒也不奇怪。
    他居高临下地问“你是十二监的人”
    “”
    十二监是宫里的太监衙门,皆是督主管辖,他这样问,显然是把这人当成太监了。
    “臣不是,”她涨红了脸,回道,“臣是太医院的医官。”
    “难怪觉得眼生,”路江月问,“是个什么医官哪”
    “回督主话,臣杜若,正八品。”
    他半笑不笑地看她一眼,像是在说哟,好大的官
    杜若气闷,她知道自己品阶低,低得比宫中得脸的太监还不如。可是,八品也是官,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路江月漫不经心地垂着眸,目光像带着冷箭,他半天不说话,杜若和挽秋都不敢起,趴在地上,膝盖硌得很疼。
    “你俩刚才说我是老爷们儿我有那么老吗”
    他不光听力好,记性也好。他今日本是路过太医院,进来找易绍问些事情,走到这儿听见有人说他矫情,好在,还说了他是爷们儿。只不过,他对这个老字不太中意。
    挽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把头磕得邦邦响“督主饶命,督主别杀我臣上有爹娘,下有有一只旺财,但是上上还有祖父母,祖母年迈体弱,臣若死了,她定然也活不成啦”
    “”路江月捏了下额角,对薛临使了个眼色。
    薛临马上制止了挽秋没完没了的“紧箍咒”“你嚎个什么督主又没说要杀你。你且去一边看着炉子,别把督主的药煎糊了。”
    “是是,”挽秋如获大赦,“正是院判易大人叮嘱臣,督主的药定要守着,小心火候。”
    她爬起来往炉边去了,眼尾余光还在频频往这边瞧,心里为杜若捏把汗。
    杜若品阶低,且她一向故意保持低调,因此一直未与路江月照过正脸。在印象里,他就是个一身红色锦袍的大人物,心狠手辣,再没别的。她原以为,能镇得住满朝文武,又能在皇帝面前如此嚣张,路江月怎么也该是个中年汉子,膀大腰圆,或者,络腮胡子
    “臣不知,督主原来这般年轻有为、龙章凤姿。这老字,是说督主您德高望重,表示臣的尊敬崇拜之情,就像臣的长辈,家里的老祖宗”
    薛临默默地抽了抽嘴角,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顿马屁猛如虎。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该退休了。
    “你倒会说话。” 路江月挑了挑嘴角,唇红齿白,艳若桃李。他懒得再计较下去,拂袖出门“还算机灵,但这老祖宗,就不必了。”
    杜若刚松了口气,听见他和薛临边走边说话,心里又是火起。
    路江月说“如今宫里的太医,怎么长得比太监还像太监”
    杜若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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