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葛然呆呆怔在屋里,忽然,问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他皱眉,打开大灯。
    地面上,刚才抽向隋刃的白色毛巾,早已沾满粘稠的血腥。
    他瞳孔猛缩,大步向门外走,“轰”巨大的声音。
    他怔在原地。
    隋刃睁开双眼。
    看着不断旋转的楼梯。
    他闭上眼。
    耳边是那个人一遍遍重复的冰到骨缝里的话“人类是最残酷的,因为他们不止于温饱,温饱之外,他们还会杀。”
    “不要说对不起,对任何人。”
    “不要动感情,对任何人。”
    “死亡面前,先放弃别人
    “你这一生,若选择软弱,只会牺牲更多人,这是注定。”
    头钻心地疼。
    眩晕中,隋刃沉默,睁开漆黑的双眼,与记忆里那双冰褐色的眼睛互相对视。
    冰褐色眼睛微微眯起来,认真地,“这是你的命。”
    隋刃沉默,黑色的眼睛也微微眯起来。
    你说的对。
    我的一生,已牺牲太多人。
    若早选择另一条路,或只可牺牲自己。
    我错了。
    很早前,我就应该和你一样。
    没有感情,也不会有牵绊。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
    花修罗。
    你是对的。
    他放下抚在右肩上粘满血的手,用力撑住地板,慢慢撑起身子,忽然听到身后的轻呼,他转过头,看到灿烂的阳光,看到白衬衫的林立,和他旁边一脸错愕的李天飞。
    门口,是顾延乔,和顾惜,轻呼声正是从她口里发出。
    隋刃微微觉着混乱,光,很刺眼。
    是天亮了吗
    他轻轻闭了下眼睛,回过头,想从地上爬起来,手臂猛地传来一阵裂痛,瞬间袭进骨节里。
    忽然一声刺耳膜的尖叫,隋刃身体微颤一下,转头,看到顾惜睁大双眼,紧紧盯着他的手臂。
    他侧头看,看到鲜血正滚河一样顺着手臂流下,已流了一地。
    顾惜紧紧看着那一大摊血,被阳光映着,像那天灿烂黑腥的花海。
    那个静静睡在越野轮下扭曲的小女孩,血,落了一地。
    像雪糕,慢慢融化,融化。
    脑后忽然一阵剧痛,紧接着,是身体里的颤栗。
    然后她再睁开眼,静静看着地上的隋刃。
    眼睛里,是说不出的熟悉,她忽然微微眯起眼睛,阳光下,笑,轻声叫,“k”
    隋刃忽然睁大眼睛,一股剧痛漫过心口。
    她忽然觉着痛。
    她昏过去。
    林葛然跌跌撞撞地冲下楼,看到顾惜昏过去,“延乔,小惜怎么”
    “你去看林箫”顾延乔扶住顾惜,忽然大吼,咬紧牙,“你他妈去看林箫”
    林葛然愣住,他慢慢回过身,看到隋刃躺在血泊里。
    房间。
    顾延乔静静擦拭隋刃右臂,擦血的布,换了一块又一块,渐渐把盆子塞满,淤血才止住。
    一个箭头状的贯穿性枪口,已感染溃烂成了碗口状,闷在仍湿漉的黑衣里,渐渐发酵。
    直到周围的溃肉已没有挽救的余地,只能切掉。
    林立的那位大学单身女老师又打来电话,门口的林葛然在小声和她周旋,声音轻轻传来。
    顾延乔再扔掉一块黑色的碎布,镇静的双手微颤一下,再稳住。看着隋刃血肉模糊的伤口,他忽然觉着喘不过气,现在应该要把腐肉切掉,可是,隋刃还没有醒。就算刚才向他手背静脉扎进葡萄糖针剂,他也仍没醒来,睡的很沉。
    处理这么大的伤口上的腐肉,而且必须切掉,必是极疼,一般情况下,医院都会在病人清醒时全麻建议,等待病人同意后才会执行,可是,隋刃还没有醒,唯一的亲人还在打电话。
    他仰起头,举着刀尖放在膝上,轻吸口气,阳光粘稠了血,晒的他眼睛微微晕眩,夕阳西下。
    “呵小夕。”他沉默地闭了下眼睛,戴口罩的脸上终于漫起一丝悲伤。
    你知道你的箫儿,已经这样了吗
    “哗啦。”
    洒满阳光的遮光窗帘被拉上,暖红的台灯被旋开。
    “别想太多,先疗伤。”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
    顾延乔抬头,暖色台灯下,黑暗里,顾惜静静站在书桌旁,平静的淡漠。
    顾延乔轻吸口气,过了会儿,忽然平静下来。
    “阿克。”
    女子笑了,“我是。”
    她走过来,俯身,歪着头,静静看着昏迷的隋刃。
    顾延乔忽然恍惚了一下,忽然觉着他们有着一样漆黑的眼睛,一样淡漠的神情。
    阿克忽然沉默一下,侧过头,“需要他醒来吗”
    顾延乔怔了一下,点头。
    阿克低下头,看着眉头轻动,似乎想要避开什么的隋刃,微微停顿一下,附身把灯旋暗,沉默一会儿,看向隋刃的眼睛,忽然轻轻开口,“你安全了k。”
    昏迷中的隋刃沉默,沉默,身体微微发抖,“警察走了吗”隋刃竟忽然开口。
    顾延乔猛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切实在发生的戏剧性场景。
    阿克身体轻晃一下,停顿几秒,她忽然仰起头,黑暗里,看着天花板,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黑暗里,只有两个年轻的在呼吸的,颤抖的声音。
    她忽然伸出双手,错过他的伤口,按住他肩膀,“我们在陵园,我们到了。”
    隋刃忽然轻颤一下,醒来。
    顾延乔怔怔站在一边,已经完全愣住。
    隋刃似乎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他微微喘了几下,沉默几秒,忽然哑声“e”
    黑暗里,阿克笑了,“老毛病吗你很喘诶。”然后,她的笑声渐渐暗下,虹膜微微闪了闪,“k。”
    她忽然擦了下眼睛,起身,重新旋亮台灯。
    顾延乔轻咳了一声,“你们,很早认识”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这才看到屋里还有个人影,顾延乔。
    他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挣扎着坐起来,低下头,双眼忽然闪过一丝红光,微微攥起手指,他的身体,虚弱到什么地步,竟然没发现,多出一个人
    阿克侧头看隋刃一眼,隋刃沉默一下,微点了下头,阿克侧过头,淡淡道,“很久前,我们在北欧认识。”
    顾延乔点点头,心里忽然有种难言的滋味。
    六年前,他从马萨诸塞州警局把被绑架后一直没音讯的女儿接回来。
    他那时很开心地发现女儿顾惜并没受什么伤,除了变得沉默一些。
    可她的症状忽然在后来某天被发现,那天,他带着小惜去看红色的花海,忽然,她看着花海大叫,撕心裂肺地叫,然后,冲进去,昏迷,再醒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黑暗,冷漠,低调又疯狂的怪女孩。
    后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交替出现。
    他发现,顾惜在六岁到十四岁的记忆竟然一片空白,她只记得她六岁时被人掳走,然后逃跑,不断的跑,然后十四岁在警局醒来。
    而顾惜体内的另一个性格阿克,是否承载了顾惜那八年的经历
    无从得知。
    他知道,她和女儿穿着同样的衣服,共用一个身体,但她不是自己的女儿,或者说,他不知道小惜曾经历了什么,导致分裂出这样一个灵魂
    隋刃沉默一下,看向顾延乔,微微颔首,“您好。”
    “林立这孩子表现可乖了,他热爱劳动,他不打架,哎他还爱帮助同学”
    林葛然仰起头,面对这位整日给自己打电话汇报情况的老师终于忍无可忍,咳一声,“茜老师我现在”忽然想到这毕竟是林立的老师,只好再改口,“嗯,谢谢你一直对立儿的关心,嗯”
    电话那头茜老师终于感觉到面前这位上好火钻石似乎真是有事了,恋恋不舍再说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林葛然吁口气,低头望着手机沉默,还是没有转身。
    背后的房间,透出一股浓浓的酒精味,刺的他心里发冷,他却无能为力,也不敢进去。
    他握着手机,低头,等。
    他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在等救赎吗他早已知道,所谓救赎,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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