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穿堂过,倍觉心酸“老太太,您的亲孙子也没吃晚饭啊。”
    他自顾自拖了张椅子到俞访云身旁坐下,还掰他盒饭盖,匀了大半份白米饭。引得老太太骂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手术手术下来就知道蹭饭正经事不搞,对象也不找”
    严奚如正好夹了一筷子蘑菇给俞访云,听了轻轻一笑“奶奶,我早就有对象了。”
    “”俞访云惊得掉了嘴里一颗米,害怕他又发疯起来,当着奶奶的面揭了两个人的底。
    老太太似乎没看懂他的暗示,以为又在寻自己开心,跟着胡诌一句“哦,那上一个呢”
    轮到严奚如面色大变“哪来的上一个”
    “上一个不是挺漂亮的嘛,脸蛋圆圆的嘞,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嘴也挺圆的嘞。”老太太编不下去了。
    严奚如抢过她暖水杯一看“要命的嘞,一杯菊花茶都给我喝醉老太太快点好回家睡觉去了”
    俞访云满头雾水,看不懂这祖孙两在打什么暗语,严奚如就推着老太太出门了。
    到了医院大门口。老太太笑得精神“那这一个,什么时候带过来给奶奶看看啊”
    严奚如笑着答“过段时间吧,我对象害羞。”
    老太太心领神会,眨一眨眼“好的嘞。”
    “谁来接你啊,风这么大,要不给你喊辆车”
    “不用的,小船来接我。”
    哦,沈蔚舟。虽然这外甥和严家没血缘关系,却也喊老太太一声奶奶,其实按辈分算该喊太奶奶的。但这样就让严奚如占了什么便宜,他拒不从命。
    站在冷风中,严奚如倏然的灵机一动,掐指一算俞访云大三大四,同一所学校,那时候有个人也在桐大读博士,如今又在桐山,种种迹象对上的不他妈就是沈小船
    借着夜路黑,月色好,严奚如把俞访云送回了家,又顺理成章地跟进卧室。甫一关上门,便把人按在了墙上。
    俞访云梗着脖子与他对视,抢先发难“上一个圆圆的”
    严奚如一笑,“老太太喝茶糊涂了说的话你也信。”嘴唇蹭着他脖颈,“那她出门之后,说让我早日娶你回家的这些话,你听还是不听”
    俞访云气恼起来也留余地,只以沉默作威慑,顺便在心中把他所有见过的圆脸都比了一遍,究竟哪个最圆。
    严奚如不乐意看他这幅藏心事的模样,宁愿看他咄咄逼人,看他有恃无恐,看他放肆地往自己怀里钻,连撒泼耍赖都让人喜欢。
    可他总是太懂事。
    遂单手捏住了腰,倾身献上一吻。“上一个嘛”灯光璨了眼,严奚如用手掌在额前比划身高,“我亲他不用弯腰。”
    俞访云“” 他猛地一推,那人便狠狠撞到了门把手上,腰上吃痛,心里却欢喜,终于在他脸上看见一点显而易见的怒意。
    见他还恬不知耻地坐到了自己床上,俞访云气得直跺脚“你滚出去,别碰我床。”
    严奚如撑着胳膊看他“那睡哪儿去,又像上次一样到地上滚吗我是喜欢,可又怕你哭痛喊疼地求着我抱抱。”
    对面一张小脸刷成了墙白色,两颊却透红,狠狠剜他一眼“那我去睡楼下沈大夫”
    “的沙发”三个字还没出口,被严奚如从身后直接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中间。
    他一双长腿夹紧了俞访云“还想去找沈蔚舟”
    俞访云缩腰,扭开头“沈医生和你也差不多高,你亲他也不用弯腰。”
    严奚如一愣,哑然失笑“这脑瓜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他啃咬怀中人的耳后嫩肉,厮磨他鬓角软发“我逗你的,没亲过,没你好亲。”
    他把他磨得仔细,一点一点,日复一日,总能磨透心底。
    胭脂帐里,严奚如抱着他,调转了上下姿势。能看见灯光耀眼,看见他的热汗都滴到腰上,继续往更灼热的地方淌同时紧紧按住了那双手掌抵在自己的坚硬胸膛。
    终于让俞访云身入其境地明白,什么叫
    「几度月明松上坐,数下清磬击水声。」
    俞霖把王鸡蛋的采访放到了学校的公众号上。他天生共情能力强,故事也写得让闻者落泪,几天之后,筹到的第一笔善款入账,俞访云正好周末回一趟学校实验室,俞霖便取出现金托他带回去交给婆婆和家属。
    今年的农历新年来得迟,如今都眼见到初春,樱花都有要悄悄绽放的迹象。
    大部分学生都回了家,只剩俞霖这些个乐不思蜀的还滞留在学校,梧桐树下变得冷清。俞访云想到上一个元旦的新年,他胡乱装醉,去撞严奚如的壁垒,这才过了几日,就已连皮带骨被他吃了个干净,当下后腰仍旧又酸又麻。
    俞访云拍了拍自己臊红的脸。他做什么都随心应手,就如何恋爱这件事上,是个大难题。偏偏又对上严奚如这样死皮赖脸随性而动的,太不容易了。
    他在实验室安静待了一天,下午电话第一次响,接起来,“俞老师,门外有人找。”
    俞访云跑出去,对上了严奚如,惊喜地几乎要扑他身上“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俞访云见他神色有异“出什么事了”
    严奚如稳着情绪,尾音却发涩“大魏出事了。”
    是心胸外科大主任给大魏做的手术,术后出了意外。
    大魏转去心血管住院后,血肌酐和尿素氮指标出现了轻微异常,于是一直等到他各项指标恢复至正常范围才进行的手术。术中用了中度低温的体外循环方式,患者稍有低血压症状,但其余都算正常,顺利结束。术后两小时却出现了低心排综合症,病人的血肌酐和肾衰也呈进行性升高,诊断为急性肾衰,术后二十小时发生了心脏骤停。
    严奚如说“arf本来就是心脏手术的高危因素,但他年纪还轻,以前也没有肾脏问题,谁都没想到会这样。”
    俞访云听完呆坐墙边,只觉晴天霹雳,心中难受,几乎喘不过气。他素来见惯疾病意外,也素来最冷静,但此时眼前不断浮现着大魏的生动的模样,走马灯似的他缠着自己搭脉,缠着自己说些不知害羞的话,缠着自己答应他去看他,笑靥如花地说会给自己写诗。
    俞访云都说好,但是他自己没守约。
    严奚如的情绪也低沉“护士说,他做手术前两天,是这一年来最轻松愉快的时候。”
    俞访云抹了把脸“那家属怎么说大魏的弟弟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只说遵照大魏的心愿,一切结果都自己承担,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俞访云一天没吃什么,此时眼前黑蒙,差点向前栽倒,被严奚如扶着后脑勺压在腰上。
    ”家属肯定很难接受这算不得医疗事故,但也不该发生”他的声音渐轻,自己都明白
    只有恨意最能化解悲伤,可说到底,又该去憎恨谁
    “是不是有些时候,能憎恶的不是医生,不是医院,也不该是死亡”俞访云的眼泪把严奚如的衬衫都晕湿一片,哑着嗓音,“那还能去恨谁难道去恨活着本身吗”
    严奚如无言,将他抱得更紧,沉默了片刻后说“大魏还在术前签了遗体捐献同意书。”
    “这是谁也不愿意看见的结局,但这也是最现实的情况。他的离开,给了所有会看到这个病例的无数的医生一点经验。看上去微不足道,但汇集在一起,就可能是之后的进步。”
    大魏走得孤单,留给别人的,是鲜血淋漓的希望。
    头顶这一番话,忽然让俞访云想起,这个人七年前,在那堂解剖课的最后就告诉自己的一些东西。那时并不能完全理解,依旧听得热泪盈眶。
    严奚如撑着讲台,对所有年轻学生说。
    “医学不是科学,只是人类对死亡不妥协的探索,所以没有既定的道路,也没有终点。也许未来,我们会得到现实的白眼,误会,挫折,甚至横遭污蔑。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仍然希望在座的各位,不要辜负此刻初心。”
    “不论前路如何,都心怀坦荡,不负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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